孙二娘掀开油腻的门帘时,正看见武松背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踉跄入店。那男子耷拉着脑袋,鬓发散乱,露出的一截脖颈上还留着未消的淤青,瞧着像只被雨打湿的雏燕,风一吹就能断了气。
“二郎?你怎么弄成这样?”孙二娘系着猩红围裙的手一顿,眼神先瞟向林晚,又落在武松肩头的血迹上,“这位是……”
“路上救的。”武松将林晚放在靠墙的破板凳上,声音含糊。林晚适时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
“救的?”孙二娘绕着她转了半圈,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林晚脸上,“这脸蛋儿倒是俏,就是一身伤……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少爷?”
林晚猛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手却悄悄攥住了武松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兽。这动作自然又卑微,恰好让孙二娘看见她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划伤,以及袖口露出的半截衣袖——那料子虽脏,却能看出是江南织锦。
“咳咳……水……”林晚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官爷……我好冷……”
武松皱了皱眉,没说话。他知道这女人在演戏——方才在破庙外,她用毒丸和千机针杀人时,眼神比孙二娘的剔骨刀还冷。可此刻她缩在板凳上,嘴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任谁看都是个待死的羔羊。
“哟,还是个娇滴滴的贵人呢。”孙二娘拖长了声音,从灶上端来一碗浑浊的水,“喝吧。”
林晚怯生生地抬头,恰好对上孙二娘探究的目光。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带着审视和贪婪。林晚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显惶恐,接过碗时手指哆嗦着,水洒了一衣襟。
“真是个废物!”孙二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身对张青道,“当家的,切两斤肉来,给二郎和这位小公子补补。”
张青从后厨探出头,手里拎着把明晃晃的屠刀,眼神在林晚身上转了转:“好嘞!这肉……要肥的还是瘦的?”
这话说得蹊跷,林晚心中警铃大作。十字坡人肉包子的名声在外,看来这对夫妇果然没安好心。她连忙拽住武松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官爷……我怕……他们是不是要……”
“别怕。”武松难得地放柔了声音,将她护在身后,对孙二娘道,“她中了毒,得找解药。二娘可有办法?”
孙二娘眼珠子一转,笑道:“解毒?我这店里别的没有,就是药材多。”她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黑陶罐,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这是我祖传的‘还魂丹’,吃了保管药到病除。”
林晚看着那药丸上沾着的不明粉末,闻着隐隐的腥气,知道这定是蒙汗药。她立刻露出为难之色,往武松身后缩了缩:“我……我怕苦……”
“良药苦口嘛。”孙二娘逼近一步,笑容可掬,“小娘子要是不吃,可就没命了哦。”
林晚咬着唇,眼眶瞬间红了,泪珠在里面打转,就是不落下来,看得张青都有些心软。她怯怯地看向武松:“官爷……我不想死……可是这药……”
武松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兄长死时的惨状,心中一阵烦躁,却还是对孙二娘道:“她伤重,先弄点吃的吧。”
“行!”孙二娘爽快地应下,转身去后厨时,眼神却在林晚和武松之间转了几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林晚知道,这关算是暂时过了。她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冷光,手指却悄悄摸向袖中藏着的半枚毒针——若是孙二娘真敢端上人肉包子,她不介意让这母夜叉尝尝千机针的滋味。
“咳咳……”她适时地又咳嗽起来,用袖口掩住嘴,却趁机观察着店里的布局。墙角的大缸、后厨飘出的异样肉香、孙二娘围裙上洗不掉的暗红污渍……这十字坡黑店,果然名不虚传。
武松坐在她对面,默默地擦着朴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她。他知道她在装,却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女人像一团迷雾,前一刻还能杀人不眨眼,后一刻就柔弱得能滴出水来,让他捉摸不定。
“二郎,吃包子!”孙二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过来,油乎乎的手指在笼屉上擦了擦,“刚出锅的,尝尝鲜!”
林晚看着那包子皮上渗着的油花,闻着那股过于浓郁的肉香,胃里一阵翻涌。她强忍着恶心,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我吃不下……”
“哎呀,怎么能不吃呢?”孙二娘拿起一个包子,递到她面前,“吃了才有力气解毒啊。”
林晚向后躲去,却“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一盘包子全洒在了地上。雪白的包子滚到桌下,露出里面暗红的馅料,还有……一根细小的、染着指甲花的指骨!
“啊!”林晚发出一声真正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着地上的包子说不出话来。
孙二娘的脸色骤变,张青握着屠刀从后厨冲了出来!
武松猛地起身,朴刀横在身前,眼神冰冷地看着孙二娘:“二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孙二娘强作镇定,“许是……许是剁肉时混进了骨头……”
林晚趁机“吓”得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武松怀里。她知道,此刻晕倒才是最好的伪装——既能避开人肉包子,又能让武松暂时护住她,还能让孙二娘投鼠忌器。
果然,武松抱着昏迷的她,对孙二娘沉声道:“二娘,我这兄弟身子弱,经不起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武松……”
“哎呀二郎你放心!”孙二娘连忙赔笑,眼神却阴鸷地扫过林晚,“她就是累着了,我这就给她安排上房休息!”
林晚伏在武松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藏在衣袖后的冷笑。
孙二娘,张青……
你们的把戏,我看得清清楚楚。
想把我做成包子?
先问问我袖中的毒针答不答应!
她闭着眼,呼吸均匀,装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如何利用这对黑店夫妇对付李瓶儿的影卫,又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十字坡,找到活下去的契机。
十字坡的夜,才刚刚开始。而装睡的人,早己磨好了爪牙,只等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