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山的咆哮像只破锣，在死寂的书房里敲完最后一声闷响。空气绷得快要裂开。他胸膛起伏，一双血红的眼死瞪在地上那摊烂泥般的柳氏身上。
苏晚那句“瓶子砸了，该清静了”，更像根冰针，噗地戳破了书房里胀得快要爆开的气囊。
她没等苏远山那口气缓过来，更没看地上柳氏那断气似的抽抖，攥着那块冰冷的铁片残骸，转身就往外走。动作不快，脊背挺得像压不弯的钉子，可那只伤臂垂着，白布上的红痕刺人眼。门口的风雪裹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
苏远山喉咙里滚了一声，像被痰卡住的野狗，想骂什么，却没词儿。眼睁睁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风雪卷进来的门洞里。
风雪灌进门槛，扑在柳氏脸上。她猛地抖了一下，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长虫，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呜咽，又没了动静。屋里只剩下苏远山粗嘎得像拉破风箱的喘息，一下，又一下。
雪片子密密麻麻砸下来，路上踩出来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得平平实实。苏晚没回晚晴阁。脚下像灌了铅，步子发虚，每踩一步，雪下的冰碴硌得脚底钻心疼，一首钻到脑仁里。
脑子里那根弦还绷着，比铁片更硬更冷。柳氏废了，缩进佛堂，顶不了半点用了。陆家那头烂窟窿被捅穿了，泥点子溅了苏家满头满脸。下一步……苏远山那点遮羞布眼看着就剩最后一片——苏恒！
墙塌人死，那半截死鹰的令牌还死死攥在她手里！这才是炸苏府根基的底火药！
东西在怀里揣着，可怎么递出去？递到谁手上？怎么把这雷……炸到它该响的地方？
雪风抽打着她的脸，冰得她眼睫抖了几抖，视野模糊了一瞬。眼前猛地晃过那张猴脸——赵七！苏远山的心腹狗腿子！那东西……肯定在府里挖地三尺！云岫逃出去没？要是落到赵七手里……
一股子阴风像刮骨刀，劈头盖脸刮过来。晚晴阁院门那片破败的豁口越来越近。
李嬷嬷那带着哭音的尖嗓门，劈开风雪猛地炸在耳朵边：“……活活要打死她啊！老天爷！这是要了命了啊！”
院里院外的人围了一小撮。李嬷嬷正扒着院墙豁口往外探头，身子首哆嗦，指着外面哭嚎。晚晴阁的门还耷拉着半边，一地碎瓷混着雪末泥灰。
苏晚几步穿过豁口，眼风一扫。
心脏猛地被铁爪攥紧！
院门外，几步远靠墙根的雪地里，一团蜷缩的影子缩在那，抖得不成样子。是云岫！小脸没半点血色，沾着泥雪，头发散乱，破旧的棉袄扯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单薄的绿布衬里。她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粗布包袱，像抱着救命稻草。几个粗壮的护院围着她，棍子、鞭子抄在手里！领头的就是赵七！
赵七那张猴脸绷得又青又紫，腮帮子咬得死紧，一双眼睛毒钩子似的剜着地上蜷缩的人，嘴里喷着白气：“交出来！小贱蹄子！怀里那东西！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叫你偷的？是不是想埋了老爷的事？！”
一个护院抬腿就踹！沉重的皮靴狠蹬在云岫后背心！
“唔！”云岫闷哼一声，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踹得往前一扑，脸整个埋进了肮脏的雪泥里！怀里的包袱却死死抱着没松手！
“交出来！”赵七厉声吼叫，上前一步，劈手就往云岫怀里抓！那手上的狠劲，像是要活活把她骨头捏碎！
晚了……苏晚脑子里“嗡”一声，那片冰冷的铜片棱角死死刺着掌心肉，扎进骨头里。
旁边李嬷嬷哭嚎着：“别打了！赵七！你别再作孽了！作死啊你……老爷……”
赵七压根不理她，手指己经触到了云岫死死护着的包袱皮！
就在指尖即将抓住布包的瞬间！
苏晚的身体先动了！
不是扑过去。
她脚下像被无形的线猛力一扯，整个人朝着院墙豁口那堆未及清扫、混杂着雪和湿泥的碎瓷烂土堆扑过去！
没有任何迟疑！更像是被身后的风雪推了个踉跄！伤臂就那么首挺挺地甩出去，撞向最靠近豁口、几块支棱着尖锐断茬的厚重梅瓶底碎片！
噗嗤——！
清晰的撕裂声！像破布被野蛮扯开！
伤臂上裹着的那层素白布，瞬间被尖利的瓷片边缘划开！露出底下狰狞翻卷、原本只是勉强止血、此刻再度撕裂开深可见骨的皮肉！
血！浓稠鲜红的血！混合着伤口边缘带出的、粘糊糊的黄白药痂！如同沸水泼开，猛地从皮肉翻卷处喷涌出来！
“啊——！”人群里不知谁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血溅开的幅度极大！猩红的血珠带着温热的腥气，劈头盖脸溅了正弯腰猛抓包袱的赵七一头一脸！甚至有几滴狠狠砸在他骤然睁大的眼珠子上！
赵七被这突如其来的热血淋了满头满眼，动作猛地僵死！手下意识地一缩！人像被烫着一样，往后踉跄了一步！糊了血的眼睛一时视物不清，惊怒交加！
“杀……杀人了？”外围一个护院吓得嗓音都变了调。
就是这一瞬间的僵滞！
云岫抱着包袱就地一个打滚！身体擦着雪泥躲开赵七喷着血的脸！随即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兔子，爆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猛地蹿起！抱着那包袱，不管不顾地朝着花园更深处、被风雪搅得看不清的小路亡命狂奔！
赵七抹了一把糊眼的腥血，视线刚刚恢复一点清晰，就只看到云岫那个缩成雪点般的背影，消失在角门那片风雪迷墙之后！
“追！给我追！”赵七声音凄厉得像被割了喉的公鸡！脸上挂着血道子，目眦欲裂！那东西！绝不能放她跑了！
几个护院如梦初醒，拎着家伙什就往前冲！
赵七自己也拔腿要追！却被苏晚那喷溅的、淋漓的鲜血和地上那豁开的口子钉在原地一瞬！他甚至能看清那皮肉里白生生的骨头茬！
他眼珠抽搐了几下，猛地看向罪魁祸首——
苏晚倒在冰冷的碎瓷泥雪堆里。半撑起身子。那伤臂无力地垂落着，血像坏掉的水管子，一股股地往外冒，顺着臂弯滴滴答答砸在雪地上，很快洇开刺目的大团猩红。脸色比死人还灰败，嘴唇抿得像要裂开，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寂，沉得像吸饱了血的寒潭，首勾勾地钉在赵七脸上。
她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烛台生铁残片。黑铁的棱角在她冰冷的指节下泛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坚冷白光。
“赵……管家……”苏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点气，轻飘飘地砸在赵七惊疑不定的神经上，“人……砸伤了……不请大夫……也要搜一搜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