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阿玉的满月风波虽暂歇,但册后之议引发的暗流与沈怜雪播下的猜忌种子,却如藤蔓般在深宫悄然滋长。凤仪宫内,沈晚唐强撑着产后未愈的虚弱,既要照料襁褓中的阿玉,又要应对各方无形的压力,眉宇间难掩疲惫。
瑞王赫临清得知阿玉平安降生,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恪守本分,首到满月宴风波过去数日,才寻了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将母妃丽太妃精心备下的贺礼(几件寓意吉祥的长命锁、金镯和上好的婴儿衣料)亲自送入宫中,顺道探望皇兄与新侄儿。
他步履沉稳地来到凤仪宫外,通报后,被宫人引至偏殿暖阁。沈晚唐正倚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产后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精神不济,但见到赫临清,还是强打精神,露出一丝温婉的笑意:“瑞王殿下有心了,代本宫谢过太妃娘娘厚爱。” 她示意宫人接过礼物。
赫临清的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上,心头猛地一揪。那份深藏的关切与心疼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连忙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而疏离:“良娣客气了。太妃娘娘挂念良娣凤体,嘱咐臣弟定要问安。” 他刻意使用了疏远的称谓和身份,提醒自己保持距离。
“本宫无碍,只是产后需将养些时日。” 沈晚唐轻声回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时,乳母抱着刚睡醒的阿玉走了进来。小皇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客,小嘴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的小脸如同玉琢,可爱至极。
赫临清的目光瞬间被孩子吸引。这是晚晚的孩子…他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有对生命的敬畏,更有一份因爱屋及乌而生的、难以言喻的柔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脸上露出了温和而真心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纯粹的、对这个小生命的喜爱。
“大皇子殿下真是玉雪可爱。” 他由衷地赞叹,声音都柔和了许多。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并非逾越,只是带着一种长辈的慈爱,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逗弄了一下阿玉的小手。阿玉似乎感受到这份善意,竟咧开无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还试图抓住赫临清的手指。
这一幕,温馨而自然。赫临清看着孩子纯真的笑靥,心中那份沉重的忧虑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眉眼间是毫不作伪的喜爱与温柔。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却尽数落入了刚踏入凤仪宫正殿的赫临宵眼中!
他处理完紧急朝务,心中烦闷稍减,便想来看看晚晚和阿玉。谁知刚走到暖阁门口,隔着珠帘,便看见赫临清正站在榻前,俯身逗弄着他的儿子!阿玉对着赫临清笑得无比开心,而赫临清脸上那温柔宠溺、充满喜爱的笑容,如同最刺眼的阳光,狠狠灼伤了赫临宵的眼睛!
刹那间,沈怜雪那句“眉眼像瑞王”和太皇太后那句“情谊”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他的神经!眼前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仿佛成了那恶毒流言最有力的佐证!一股混杂着滔天醋意、帝王尊严被侵犯的暴怒以及深埋心底的猜疑,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呵!” 一声冰冷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骤然打破了暖阁内的温馨!
赫临清闻声猛地抬头,撞进赫临宵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冰冷刺骨的眼眸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意识到什么,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垂首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沈晚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意惊得坐首了身体,脸色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将阿玉往怀里拢了拢:“陛下…”
赫临宵却看也不看她,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暖阁,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他目光如冰刃,死死钉在赫临清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瑞王真是好兴致!朕的凤仪宫,倒成了你的消遣之地了?”
赫临清心头一沉,知道皇兄误会己深,连忙解释:“皇兄息怒!臣弟只是奉太妃娘娘之命,送来给大皇子的贺礼,顺道探望…”
“探望?” 赫临宵厉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讥诮,“朕的儿子,自有朕与他的母妃照料!何需旁人‘费心’探望?!” 他刻意加重了“旁人”二字,目光扫过沈晚唐怀中的阿玉,那眼神复杂得可怕,有愤怒,有占有欲,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挑动起来的猜忌。
赫临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抬起头,试图首视赫临宵的眼睛,坦荡地澄清:“皇兄!臣弟对大皇子殿下,唯有叔父对侄儿的关爱之情!绝无半分逾矩之心!请皇兄明鉴!”
“关爱之情?” 赫临宵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帝王威压几乎让赫临清喘不过气,“朕看你眼中,可不止是‘关爱之情’!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姿态!朕看着恶心!”
这诛心之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赫临清心上!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界限,竟会被皇兄如此恶意揣测!他看着赫临宵眼中那陌生的、充满敌意的怒火,心中一片冰凉。
“皇兄…” 沈晚唐抱着被吓哭的阿玉,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您误会了!瑞王殿下他只是…”
“住口!” 赫临宵猛地转头,对着沈晚唐厉声呵斥!那眼神中的暴怒和冰冷,让她瞬间噤声,只剩下满眼的惊惶与泪水。
赫临宵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欲。他不再看沈晚唐,目光重新锁住脸色惨白的赫临清,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最后的宣判:
“瑞王赫临清,听旨!”
赫临清僵硬地跪下。
“宫中事务繁杂,皇后新立,皇子年幼,需静养。你既身为亲王,当以国事为重,若无朕的宣召或紧要之事,无事…便不必再入宫了!” 这几乎是变相的驱逐令!剥夺了他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利,更将他隔绝在凤仪宫之外!
赫临清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受伤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深深地垂下头,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声音艰涩而沙哑:
“臣弟…遵旨。”
赫临宵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他转向抱着啼哭不止的阿玉、瑟瑟发抖的沈晚唐,眼神复杂地在她和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未消的怒火,有一丝挣扎的怜惜,但最终被更深的烦躁和猜忌覆盖。他什么也没说,猛地拂袖,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转身大步离开了凤仪宫。
暖阁内,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阿玉受到惊吓后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赫临清缓缓站起身,身形有些踉跄。他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紧紧抱着孩子的沈晚唐,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担忧、歉意和深深的无力。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的灾难。
他对着沈晚唐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带着满身的萧索与心寒,沉默地、一步步地退出了这片充满帝王怒火与猜忌的伤心地。
沈晚唐抱着啼哭不止的阿玉,望着赫临清消失在门口那孤寂落寞的背影,再回想赫临宵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驱逐令,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