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京城临安。
袁无违跟一群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一起,排成队列,站在一间大院里供人牙子挑选。
鼻子上有颗长毛黑痣的人牙子宋婆绕着这群人走了一圈,目光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突然指向袁无违,疑惑道:
“不是都是从边地逃难来的流民吗?怎么别人都瘦得人干一样,偏这丫头胖乎乎的?”
袁无违嘴角抽了抽,活了30年零3天,还是第一次被人说胖。
但是没办法,谁让她现在在别人的身体里呢。
她赶忙调出一张苦哈哈的脸:
“您老人家有所不知,我逃难前,是个300斤的大胖子,路上饿了几个月,现在都不到200斤了……
呜呜,我爹娘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说着,举起袖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院里的人看看她,俱都觉得,她这小胖身材,让人难以心疼得起来。
宋婆得了她的答复,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然后拉着黑市的小头目走开了。
*
袁无违躲在人群里,老实等待着结果。
从袁家祠堂逃出来以后,她先是在袁家后花园的假山里藏了半夜,后来天不亮时翻墙离开了袁府。
本以为逃走了就解放了,谁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些穿越小说的女主角,没几个比她更惨的,人家最起码都能吃得起饭。
而她呢,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还成了黑户……
她本想溜达着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哪怕是洗衣做饭码头扛包呢?
结果到市场上一问,没有哪个店铺愿意收留她这个连路引子都没有的黑户,甚至还有人要报官抓她。
古代难混这事,她总算见识到了。
这三天里,她基本靠乞食为生,终于在今天遇上了一帮从边地进京的流民,然后被黑市的人打包带走了。
黑市要把他们这些人卖给别人为奴,好处是不问来处,坏处是从此要失去自由身了。
但管他呢,眼下吃饱饭才最重要。
等了一会,宋婆和小头目回来了, 宋婆的手一抬,指向了袁无违:“就她吧。”
袁无违一颗心总算沉了底。
*
被买下后,宋婆带着袁无违往买家家里赶,她倒是舒服,坐在马车里,袁无违只得小跑着跟。
她一路上在心里把这该死的封建官僚家的爪牙骂了个半死。
马车一路驶向城东边的安康巷,根据原主的记忆,袁无违知道这一片非富即贵,看来她真要不愁吃穿了。
快到地方时,宋婆隔着马车对袁无违提问:
“你说你逃难来的,脖子上怎么有一圈勒痕?”
“路上遇见歹人,勒着我脖子抢劫财物。好在被人发现救下来了。”
“你多大?”
“17。”
“认字吗?”
“认点,我爹娘教过。”
“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都死路上了。”
对于这些问题,袁无违草稿都不用打,张口就能应付。
只是她有点奇怪,看着这宋婆是给大户人家挑丫头,怎么快到人家家里了,才想起来问她情况了?这么不走心吗?
*
马车终于停在了一个气派的大宅院前,袁无违抬头一看,嚯,门头上“安国公府”西个大字熠熠生光。
在脑海中检索了一番记忆,袁无违得出这安国国公府派头很大的结论。
安国公叫谢长风,中年,执掌兵权,在武将里很有地位。
这挺好的,哪怕当个粗使丫鬟呢,骆驼总比马大,捞着个大户人家的正式编制,下半辈子吃喝是不愁了,想着想着,嘴角勾起一个嘚瑟的笑。
然而事情似乎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宋婆带着袁无违穿过层层廊院进了内院,在一个大气典雅的院子里住了脚,面见了一堆锦衣华服的贵妇人。
宋婆称呼正中间那个面相英气的妇女为“国公夫人”。
她介绍了一番袁无违的基本情况,国公夫人慢悠悠地将袁无违打量了一番,突然没头没脑地道:
“五大三粗,粗鄙不堪。合该这样的人,去做那个孽种的贴身侍婢。你选得很好,有赏。”
“这丫头长相粗陋,名字也不该起这么雅致,叫什么无违啊,以后她就叫胖丫了。来人,给宋婆子拿赏钱,再派人把胖丫送到停云居去。
送完了,去派人给国公爷报个信,叫他知道知道,今儿给他的好大儿买了婢女,以后可就不能再说我不上心了。”
国公夫人几句话,把袁无违彻底打懵了。
听她这意思,她被买过来,搞了半天,是用来侮辱人的??
就说这么大一户人家,怎么就在一堆人里单单挑中了她呢。原来是因为她
五大三粗、相貌粗陋啊……
这简首是把她的人格踩在脚下践踏,还给她改个名字叫胖丫,这不是骂人嘛!
袁无违很气愤,但她也没办法,只好在临走前偷偷瞪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国公夫人一眼。
*
很快,她就被带离了富丽堂皇的国公府,一路往东边沿河的偏远僻静处而去,走了快半个点,终于到了地方。
这是一间从外表看去很精巧的西合院,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停云居”三个大字。
领她的婆子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上前不耐烦的敲门,没有人应门,她便大喇喇地推门进去,站在院子的中间喊:
“大公子,夫人给您买了个婢女,伺候您的起居,名叫胖丫,我让她进来了,您看着使唤吧。”
不知道从哪间屋子里传出来一声气若游丝、但带着戾气的“滚”字。
这婆子被骂了一点也没感觉,反而一副对方不知好歹的神情,她转身就走,边走边大声说:
“外人都道大公子可怜,我看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一点也不知感恩。
亏得夫人如此这般为你着想,哎呀我说大公子啊,你可知足吧……”
话音随着她远去的步伐逐渐飘忽。院子里只剩下袁无违自己了,里间屋子里又传来几声急迫的咳嗽,很快又没了声音。
袁无违都怕里面的人咳死了。这什么大公子,这么窝囊吗?
她站了一会,打量了院子一圈,从外面看来精致的院落,从里面看完全是另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院里铺的青砖缝里长满了杂草,屋檐之下遍布蜘蛛网,门窗也有破损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前天晚上露宿过的破庙呢。
检索了原主的记忆,没找到谢国公家的这个所谓的大公子一点信息。
袁无违站了半天,觉得该有所行动了,于是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
“哈喽啊?”
没人搭理她。
她继续喊:“我是来打工的,有没有人管?”
也真是奇怪了,挺大一个西合院,西面厢房粗略数数也有十几间,除了中间那间有人偶尔咳嗽以外,竟然没有任何声音。
袁无违在心里盘算一番,结合国公夫人那句“孽种”,以及送她的婆子嘴里的那句“大公子”。她大概能断定,住在这个停运居的,应该是谢国公的私生子。
而且他极其不受待见,住的地方偏远破败,没有仆从,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仆从了,还是精挑细选出来侮辱他的。
想明白了院里没别人,袁无违也就不在乎了。
她把身上那个来时别人分派给她的包袱往杂草丛生的院子里随手一丢,大大咧咧的走向了正中间的堂屋。
“吱呀……”随着老木门的一声痛叫,下午热烈的日光被袁无违带进了昏暗的堂屋之中。
堂屋里死气沉沉,灰尘在光芒之下翻舞。
灰尘映出的光幕背后,一个病弱的少年半躺在一张罗汉床上,正举起一只苍白的手努力遮挡刺眼的阳光。
谢停云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到一声声若洪钟的大喊:
“我说哥们,你尊龙啊?长这么帅干嘛,要出道啊?”
谢停云能清楚的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但却听不懂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眯了好一会眼睛,终于还是看清了来人。
是一个粗粗笨笨的丫头,看上去不太聪明。
这就是宋月给他的新惩罚吗?他想再说一个滚字,可剧烈的咳嗽将他的话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