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硝烟还未散尽,午后阳光穿透爆破扬起的尘土,翻腾成晃眼的金雾。阮雾时伏在战壕掩体后,军绿色戏服早被泥污浸透,脸上的灰黑油彩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经炮火淬炼的黑曜石,死死锁着前方"敌军"阵地的方向。
"预备——a!"
导演指令刚落,她像只受惊却蓄满力量的猫,猛地从掩体后翻滚而出。利落的动作带起一串碎石,手中道具枪稳稳架在断墙上时,指节因用力泛白。镜头推近的瞬间,能清晰捕捉到她紧抿的唇角泛着青白色,瞳孔里跳动着远处炸点腾起的火光,连呼吸都带着硝烟呛出的微颤。可就在扣动扳机的刹那,那抹颤抖骤然凝住,眼底浮起的决绝狠劲,像淬了火的刀尖骤然出鞘。
"卡!完美!"导演举着对讲机的声音满是兴奋,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花,"雾时这状态绝了!比上午试拍时更有野劲,就得这么演!"
场务递来矿泉水,阮雾时拧开瓶盖灌了两口,喉间的干涩稍缓。军靴碾过碎石地的声响格外硌耳,她走到监视器旁回看画面——屏幕里的自己浑身是刺,像株在炮火里炸开的野蔷薇,花瓣沾着泥,偏要迎着硝烟开得疯魔,半点不见平日里的温顺。
"不愧是影后阮雾雨的妹妹。"副导演在旁感慨,手里的保温杯盖被拧得咯吱响,"这股灵气,跟她姐当年拍《战地红花》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话像根裹了棉的细针,轻轻往心口扎了下。阮雾时指尖攥紧衣角,布料被捏出褶皱,脸上却仍挂着笑,没接话。
导演来了兴致,挥着剧本拍她肩膀:"我跟你姐合作过三次,她身上那股'戏比天大'的拼劲,你一点没少继承。说真的,这片子要是能赶上她......"话音忽然顿住,他瞥见阮雾时微沉的脸色,连忙转话头,"总之你这表现,上映时肯定爆!影后妹妹临危受命挑大梁,光是这噱头就够观众冲进影院了。"
阮雾时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回远处正在布置的炸点。风卷着硝烟味掠过耳畔,恍惚间竟像真站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关于"阮雾雨妹妹"的议论压进心底——她要演的是角色,不是谁的影子。
林薇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递来块干净毛巾:"顾先生刚发消息,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毛巾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阮雾时擦了擦脸上的油彩,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随便吧,让他别费心。"
话刚说完,手机震了震。顾寒挚发来张照片,自家厨房流理台上摆着两保温桶,配文:"张妈炖了鸽子汤,让林薇给你送过去。战火纷飞的,得补补。"
她看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战火纷飞"西个字上轻轻点了点。远处,新的炸点轰然炸开,火光映红半边天,而她的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顾寒挚最后一条消息:"注意安全,结束了告诉我。"
保温桶盖子刚掀开,浓郁的香气就在弥漫硝烟味的休息区里漫开,格外扎眼。阮雾时望着折叠桌上的食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青瓷碗里的鸽子汤浮着层清亮油花,党参和枸杞在汤里轻轻晃悠;炖牛肉色泽酱红,块头切得匀称,显然仔细去了筋络;翠绿的西兰花焯水后码得整齐,旁边白瓷盘里,三文鱼被片成薄片,配着紫苏叶和一小碟芥末;米饭蒸得颗粒分明,旁边摆着两个拳头大的黄米面小窝头,连饭后甜点都备好了,玻璃盅里的燕窝透着晶莹光泽,上面撒着几粒殷红枸杞。
"这也太多了......"阮雾时拿起筷子,看着满满一桌菜,脑子有点发懵。早上顾寒挚塞给她的保温袋还没清空,现在又添这么多,她的胃简首像个无底洞。
林薇把燕窝盅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认真得像汇报任务:"张妈凌晨三点就起来炖汤了,说您拍战争戏耗体力,每样都得吃点补补。顾先生特意叮嘱,牛肉要带筋少的,三文鱼得是今天刚到的鲜货,连小窝头都是按您喜欢的甜度蒸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燕窝里加了冰糖,顾先生说您拍戏容易嗓子干,这个润喉。"
阮雾时舀了勺鸽子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淌,熨帖得让人心头发软。她看着林薇笔首站在一旁,像尊随时待命的雕塑,忽然有点无奈:"我真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坐下来一起吃点?"
"顾先生说我得看着您吃完。"林薇板着脸拒绝,眼神却往那盘炖牛肉瞟了瞟,喉结悄悄动了动——显然也被香味勾得动了心。
阮雾时被她逗笑,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她手里:"他是让你照顾我,没让你当监工。快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薇犹豫了下,终究没抵过肉香,小口嚼了起来。阮雾时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渐渐柔和,忽然觉得顾寒挚派来的不只是个保镖,倒像多了个笨拙又贴心的家人。
远处传来场务的吆喝声,下午的戏要开拍了。阮雾时三口两口扒完米饭,把最后一口燕窝咽下去,擦了擦嘴起身:"走吧,该上战场了。"
林薇连忙把保温桶收进背包,快步跟上她的脚步。阳光穿过硝烟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阮雾时的军靴踩过碎石地,忽然想起顾寒挚的消息,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被人这样放在心尖上惦记着,好像连枪林弹雨的戏码,都变得没那么难了。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片场的钢架上。阮雾时换好便服,米白色针织衫衬得脸色柔和,林薇正帮她把保温桶塞进背包——里面是张妈特意留的莲子羹,说给昏迷的阮雾雨擦手用最好。
刚走到停车场,一道阴影忽然横亘在面前。陆放倚着黑色轿车,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火星在昏暗中明灭。"晚上一起吃个饭。"他的语气算不上请求,更像命令,深灰色高领毛衣裹着单薄的肩背,倒显出几分阴鸷的脆弱。
阮雾时侧身想绕开,声音冷得像结了层薄冰:"不了,我要去医院看姐姐。"
"你姐姐?"陆放忽然嗤笑一声,碾灭烟蒂的动作带着戾气,"她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活死人罢了。"
这话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阮雾时心口。她猛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抬眼,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你说什么?"
姐姐为了他,默默承受了那么多次堕胎的痛苦,连最亲的自己都未曾透露半分;为了他,不惜放下尊严去勾引他的大哥;如今却换得他这般践踏......这些,他都忘了吗?
"谁都有资格议论我姐姐,唯独你没有。"阮雾时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像掷在地上的碎冰,"陆放,你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欠她?"陆放像被踩了尾巴的狼,猛地逼近一步,眼底翻涌着暴戾的红,"阮雾时,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掐住她的脖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触感瞬间扼住她的呼吸。"你疯了吗?"他低吼着,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忘了你姐姐还在我手里?忘了是谁在支付她的医药费?"
阮雾时的脸迅速涨红,指尖拼命去掰他的手,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猎豹般扑来,林薇不知何时绕到陆放身后,手肘狠狠撞在他的肋下,同时抓住他的手腕往外一拧——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特种兵特有的狠劲。
"唔!"陆放吃痛松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怒视着突然出现的女人。
林薇没说话,只是挡在阮雾时身前,脊背挺得笔首如枪。她的眼神像刚出鞘的匕首,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死死锁着陆放,仿佛只要他再动一下,就会立刻扑上去撕碎他。
阮雾时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脖颈上清晰的指痕泛着红。她看着林薇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顾寒挚说的"保护",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己。
陆放盯着林薇那双能杀人的眼睛,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他舔了舔被牙齿咬到的唇角,忽然冷笑一声:"远房亲戚,谢邵音真会整事?"
林薇的眼神更冷了,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顾寒挚给的电击棍。
"我们走。"阮雾时拉住林薇的胳膊,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不想在这里跟疯狗纠缠,姐姐还在医院等着她。
林薇最后剜了陆放一眼,才护着阮雾时转身走向另一辆车。后视镜里,陆放的身影被暮色吞掉一半,像尊即将爆发的火山。
阮雾时摸着脖子上的红痕,指尖冰凉。她忽然很想给顾寒挚打个电话,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想告诉他——这场仗,她不仅要打,还要赢。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阮雾时紧绷的神经忽然断了线。VIP病房里静得能听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阮雾雨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阮雾时轻轻握住姐姐冰凉的手,指腹抚过她手背上细小的针孔,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白色的被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把脸埋在床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像被堵住的风,在喉咙里滚来滚去。
"姐......他怎么能那么说你......"她的声音糊在布料里,含糊得像团湿棉絮,"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凭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更凶的哽咽打断。八个月来强撑的镇定、面对陆放时的倔强,在看到姐姐毫无生气的睡颜时,全都碎成了渣。她像个迷路的小孩,把所有委屈都倒在了这片只有仪器声的寂静里。
林薇站在离病床两步远的地方,手在口袋里攥皱了纸巾,却始终没上前。她看得出这是属于姐妹俩的私密时刻,任何安慰都显得多余。只是在阮雾时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时,悄悄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没说出口的关切。
不知哭了多久,阮雾时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兔子,鼻尖也红透了。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指尖颤抖着帮姐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声音哑得厉害:"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等你醒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跟那些人纠缠了。"
仪器的滴答声里,她仿佛听见姐姐轻轻"嗯"了一声。
林薇适时递过温水,阮雾时接过来喝了两口,喉咙的灼痛感稍缓。"谢谢你,林薇。"她吸了吸鼻子,眼底还蒙着水汽,却比刚才亮了些。
林薇摇摇头,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语气难得柔和了点:"顾先生说,医院这边他己经打过招呼,最好的护工和医生都在盯着,不会出问题。"
阮雾时点点头,重新握住姐姐的手。掌心的冰凉透过皮肤传过来,却奇异地让她安定下来。刚才在停车场的恐惧、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好像都被这片安静稀释了。
"我们再待一会儿。"她轻声说,像是在跟林薇说,又像是在跟病床上的姐姐保证。
林薇往旁边退了退,靠在墙角拿出手机,给顾寒挚发了条消息:"太太情绪不稳,正在病房陪伴。"
屏幕那头几乎是秒回:"看好她,我处理完事情马上过去。"
林薇抬头看了眼趴在床边的阮雾时,悄悄删掉了"陆放动手"的后半句。有些风雨,还是等顾先生来了再说吧。病房里的光很柔,落在姐妹俩交握的手上,像层薄薄的糖霜,暂时遮住了那些尖锐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