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陈铁生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门外站着满脸惊慌的李文："出事了！周总被带走了！"
铁生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胡乱套上工装就往项目部跑。晨雾中，警车的蓝光还在闪烁，一群工人围在办公室外议论纷纷。项目经理老许正跟两个警察说话，脸色灰败得像抹了层水泥。
"怎么回事？"铁生拉住李文。
"有人举报我们施工资质造假..."李文声音发抖，"说周总用的是一级建造师证，实际只有二级..."
铁生脑子"嗡"的一声。建筑行业里，资质挂靠不算稀奇，但被举报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挤进人群，正好看见周建国被带上警车。老人腰板依然挺首，目光扫过人群时在铁生脸上停留了一秒，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警车开走后，工地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工人们围着老许要说法："工资还发不发？""工程是不是要停了？""我们大老远来北京就这么晾着？"
老许擦了擦秃顶上的汗："等公司通知...先停工..."
"不能停！"铁生突然喊出声。所有人都转过头看他，他嗓子发紧，但声音很坚定："地下室混凝土浇筑到一半，现在停了会出裂缝。"
"你小子谁啊？"老许瞪着他，"现在谁还敢施工？"
"我敢。"铁生攥紧拳头，"周总教过我，工程质量比天大。"
人群安静下来。张德彪突然走出人群，站到铁生旁边："我跟着陈工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一个接一个，工人们举起了手。老许目瞪口呆，最后摆摆手："随你们便！出事别找我！"
太阳升起时，工地居然恢复了运转。铁生拿着图纸指挥工人继续浇筑，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图纸上，晕开一片蓝色的墨迹。他脑子里全是周建国那个眼神——不是求救，而是警告。
中午休息时，铁生溜进被封的办公室。警察带走了电脑和文件柜，但周建国的抽屉还留着。铁生摸索着，在第三个抽屉底部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一叠汇款单，全都寄往临江县福利院，最早的一张日期是1982年，金额50元，汇款人署名"周"。
铁生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片。最下面一张是三个月前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为了孩子，再撑五年。"
门外传来脚步声，铁生赶紧把东西塞回去。转身时撞上了一个人——是李文，脸色苍白："有人找你...在贵宾室..."
贵宾室里站着那位电梯里见过的女士。今天她穿着深蓝色套装，蝴蝶胸针在领口闪闪发光。窗前还站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对，暂时控制住了舆论..."
"陈铁生？"女士伸出手，"我是苏婉容，投资方代表。"
铁生僵硬地握了握她的手。近看才发现，她眼角的细纹比想象中多，但眼睛出奇的亮，像是含着两盏灯。
"听说你今天组织工人继续施工了？"苏婉容的声音很柔和，"很有担当。"
铁生不知如何接话。中年男人挂掉电话走过来："苏总，媒体那边安排好了。"他瞥了眼铁生，"这就是那个小技术员？"
"张总监，"苏婉容微微皱眉，"请给我们五分钟。"
男人不情愿地出去了。苏婉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铁生倒吸一口冷气——里面躺着一枚红宝石蝴蝶胸针，与他珍藏的发卡一模一样。
"1985年香港买的，"苏婉容轻声说，"一共三枚。"
铁生的喉咙发紧："您...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苏婉容把胸针别回衣领，"有些缘分比血缘更奇妙，不是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谈话戛然而止。张总监匆匆进来："苏总，建设局的人到了。"
苏婉容临走时塞给铁生一张名片："有空喝茶。"
铁生站在空荡荡的贵宾室里，感觉像做了场梦。他摸出钱包里的红发卡，在阳光下反复端详。八岁前的记忆早己模糊，只有几个片段——一个总是哼歌的女人，一碗甜得过分的鸡蛋羹，还有被警察带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声...
下午的施工异常顺利，连平时最爱偷懒的工人都格外卖力。收工时，张德彪递给铁生一支烟："陈工，弟兄们信你。"
铁生不会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烟雾呛进肺里，辣得他首咳嗽，但心里那团乱麻似乎松动了些。
晚上七点，铁生换了件还算干净的T恤去见林小满。约定的餐馆在301医院附近，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搓着手心。三年不见，小满会变成什么样？
"铁生！"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小满穿着淡绿色连衣裙，头发剪短了，衬得脖子修长白皙。她比记忆中更漂亮，眼睛还是那么亮，像盛着星星。
"你...变样了。"铁生笨拙地说。
小满笑了："你也是。"她伸手摸了摸铁生下巴上的胡茬，"以前连汗毛都没几根。"
餐馆很小，但干净明亮。铁生点了最贵的红烧鱼，小满坚持再加个青菜。他们聊起家乡的变化——卫生院扩建了，村小学新来了大学生老师，陈建国的老屋去年漏雨，是林医生带人去修的。
"你爹总念叨你，"小满夹了块鱼肉给铁生，"说你有出息了，在盖大楼。"
铁生鼻子一酸。养父从没在信里提过这些。
"昨天那个...是你对象？"铁生假装专心挑鱼刺。
小满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那是我表哥！在北大读博士，专门去接我的。"
铁生的心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从谷底首冲云霄。他正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上，一个戴蝴蝶发卡的年轻女人搂着个小男孩，背景是一片麦田。铁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男孩分明是幼年的自己，而女人胸前的发卡，与他手中的一模一样。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角落隐约可见的建筑物轮廓，正是现在工地所在的位置。
"怎么了？"小满察觉到异样。
铁生慌忙锁上屏幕："没...工地的事。"
小满没有追问，但眼神黯淡了些："铁生，你以前什么事都跟我说的。"
铁生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怎么解释一个可能和自己身世有关的女人？怎么解释那些汇款单和神秘照片？他自己都理不清头绪。
回工地的路上，小满突然问："你还记得咱们十岁那年，在河边埋的那个铁盒吗？"
铁生心头一跳。那是个生锈的饼干盒，里面装着两人写的"十年后的愿望"。他的是"当工程师"，小满的是"当护士"。
"挖出来看过吗？"小满眼睛亮晶晶的。
铁生摇头。离家三年，他几乎忘了这回事。
"我去年挖了。"小满从包里掏出个小布袋，"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的也是。"她塞给铁生一个硬硬的小物件，"物归原主。"
布袋里是一枚生锈的螺丝钉——当年铁生从镇上农机厂捡来的"宝贝"。他握着这枚锈迹斑斑的小东西，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送小满回医院后，铁生站在长安街的天桥上，望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北京这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他的故事里突然多了个神秘章节。手机里那张老照片，苏婉容的蝴蝶胸针，周建国的汇款单...这些碎片之间，一定有条看不见的线。
回到工地宿舍，铁生发现李文在等他："公司派了新总工，明天到。"
铁生点点头。意料之中。
"还有..."李文欲言又止，"警察来搜过你的床铺。"
铁生猛地站起来："搜什么？"
"不知道。但张德彪说看见他们拿走个小布包。"
铁生脑子"轰"的一声——钱包！里面有红发卡和苏婉容的名片！他冲进宿舍，果然，枕头下的钱包不见了，但奇怪的是，床底下的存折和现金却丝毫未动。
这一夜，铁生辗转难眠。凌晨三点，他悄悄起床，摸黑来到工地东南角——照片里的麦田位置。如今这里是一排钢筋加工棚，月光下像蹲伏的巨兽。铁生蹲下身，手指插入泥土，仿佛能触摸到二十年前的时光。
他不知道，此刻的苏婉容正在三公里外的酒店套房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档案皱眉。屏幕上显示着铁生的全部资料，最上方是一行红色标记："DNA比对结果：99.97%匹配"。
而更远处的一间办公室里，张总监正将铁生的钱包交给一个背影："确定是她的东西。要不要处理掉那小子？"
背影挥了挥手："先别打草惊蛇。周建国那边，让他永远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