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劫
冰冷,刺骨的冰冷,像亿万根淬毒钢针,从西面八方狠狠扎进何坚骨髓,瞬间夺走他最后一丝体温。
浑浊腥咸的黄浦江水,裹挟着油污与垃圾腐烂的恶臭,粗暴灌入他的口鼻,带来窒息灼痛和翻江倒海的恶心。
左肩胛骨的枪伤,在咸水浸泡下,似被烧红烙铁反复碾过,每心跳一次,都牵扯起撕心裂肺的剧痛,几乎将意识撕裂。
身体像灌了铅块,在黑暗中不受控地向下沉坠。江水挤压胸腔,肺里空气被榨干,视野被无边黑暗吞噬。
唯有怀里用油布裹紧、贴在心口的胶卷,传来微弱人间触感 —— 那是记录 “虎虎虎” 核心信息的胶卷!
不能沉!不能死!胶卷…… 必须送出去!
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暴戾,如濒死野兽咆哮,在何坚将熄的意识中炸响。他用尽最后气力,猛地蹬腿!受伤左臂传来钻心痛,几乎令他晕厥,但他不顾一切!求生本能压倒所有!身体在暗流中艰难扭曲地向上挣扎!
哗啦——!
头终于冲破水面!他贪婪喘息,冷空气涌入灼痛肺部,引得一阵剧烈呛咳,混着腥臭江水从口鼻喷出。眼前一片模糊水光,耳朵里全是嗡嗡水声。他勉强睁开被污水刺痛的眼,视野混沌 —— 浑浊江面,外滩扭曲霓虹,还有…… 那艘钢铁怪兽般的日军巡逻艇!
巡逻艇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如死神独眼,缓缓扫过江面!光束穿透江水,形成惨白光墙,所过之处,垃圾、油污无所遁形!光柱距他不过数十米!引擎轰鸣如催命鼓点,清晰可闻!
恐惧瞬间攫住心脏!暴露在光柱下,必死无疑!他顾不得伤痛与肺部灼烧,猛地深吸气,身体如受惊水獭,再次沉入江水!只留微弱涟漪,被浊浪迅速吞没。
水下,冰冷黑暗再次将他包围。
肺部的憋闷感近乎爆炸,他凭借模糊的方向感,朝远离探照灯的方向拼尽全力潜泳。每一次划水,左肩伤口都撕裂般疼痛,鲜血在浑浊江水中晕开,带来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意识在剧痛、冰冷与窒息中反复沉浮,如风中残烛。
‘虎虎虎…… 南京…… 十二月一日…… 不留俘虏……’ 李智博的话语,如惊雷在他混沌脑海中炸响!胶卷!必须送出去!这执念如不灭火焰,支撑着他透支的身体机械划动。
不知过了多久,肺部灼痛达极限,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即将力竭、身体要上浮换气时 ——
咚!
膝盖猛地撞上坚硬粗糙之物!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下意识伸手摸索,指尖触到冰冷、布满藤壶与滑腻水藻的木桩!是废弃栈桥桩基!
生的希望如微弱火苗再次燃起!何坚拼尽全力,死死抱住木桩,借浮力艰难探出头。
哗啦!
再次破水而出!他贪婪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着胸腔撕裂的痛与呛咳。
冰冷江风如刀子刮过湿透的身体,带来刺骨寒意与无法抑制的颤抖。环顾西周,这里似是废弃小码头边缘,远离巡逻艇探照灯主航道。
浑浊江水拍打着长满青苔的桩基与岸边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着更浓烈的恶臭。远处,外滩霓虹恍若隔世。
暂时安全了?何坚不敢松懈。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手脚并用,拖着沉重湿透的工装,艰难爬上布满油污与碎贝壳的堤岸。冰冷石头硌着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瘫倒在霉烂垃圾堆旁,他如被抛上岸的濒死鱼,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全身剧痛。
左肩伤口在江水浸泡与剧烈攀爬后,麻木退去,换来更清晰、更剧烈的灼痛与撕裂感。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从伤口渗出,浸透后背湿冷的工装,带来生命流逝的虚弱感。寒冷迅速吞噬他仅存的体温,牙齿不受控地咯咯作响。
他颤抖着,用尚能活动的右手,艰难探入怀中。触手一片冰凉湿滑 —— 油布裹的胶卷还在!硬硬的,带着他的体温与江水的冰冷。他紧紧攥住这关乎百万人性命的胶片,如同攥着最后一点火星。
不能停在这里!会冻死!会失血过多而死!会被追兵发现!
求生的意志再次榨取残存力量。何坚咬牙,用右手撑地,试图起身。但左肩剧痛与失血眩晕让他试了几次都失败。只能匍匐着,像受伤的蚯蚓,朝着堤岸上方夜色笼罩的仓库区阴影,一点一点挪动。
身后冰冷湿滑的石头与垃圾上,留下一道混合暗红血迹的拖痕。
每一步挪动都耗尽全身力气。冰冷雨水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寒意,也冲刷着脸上与伤口上的污泥血污。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与越来越响的心跳。仓库区的巨大阴影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时,那双被雨水模糊的眼睛,似乎看到前方仓库区边缘,一间低矮破败的窝棚里,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昏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