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入口灯光惨白刺目，将门廊下西名持枪哨兵的身影抻长如地狱守卫，钢盔刺刀折射着无机质的冷光。
厚重的包铁大门紧闭，仅留一缝，由两名斜挎南部式手枪、目光锐利如鹰隼的军官把守。凡入者，皆须经受严苛的身份核验与搜身。
何坚只觉腿肚发软。外围尚可凭证件演技蒙混，此关查验，必如梳篦！脸上油污难抵咫尺审视，怀中“蜂鸣器”与工具更是致命铁证！
他脚步未停，却如踏炭火。脑中急转，寻觅破绽。硬闯必死。绕行？主楼外墙光滑如镜，高数层，无窗台，无管可攀。博士提及的紧急排水口或旧通风井何在？目光如雷达扫掠主楼侧翼阴影。
倏忽，眼角余光捕得主楼西墙根下，巨大垃圾桶遮蔽的阴影里，似有一低矮、不起眼的方形轮廓，覆着铁栅！是通风口？抑或排水口？
恰在此时，身后皮靴声橐橐，日语交谈叽喳迫近！何坚头皮发炸，本能侧身缩入道旁阴影，垂首低眉。
只见一队七八名与他装束相仿、提工具箱的维修工，在一挎军刀士官呵斥下，骂咧咧、满脸倦容地朝主楼入口涌来。同样油污满身，显是刚下或即赴夜班。
机会！
何坚心脏猛撞！他即刻调转方向，不动声色、极其自然地楔入队尾！微垂头颅，步履神态模仿着前人的疲惫不耐，竭力融于这“同类”洪流。
队伍抵近入口，把守军官只掠了眼带队士官，草草扫过这群油污麻木的维修工，显是兴致缺缺，不耐挥手，示意速过。
何坚心悬嗓眼，随队伍挨个挤过那道狭窄门缝！甚至能嗅到军官身上冰冷的皮革与烟草混合气味。
无额外盘查！无搜身！群体，成了他绝佳的盾牌！强抑狂喜，他紧随队伍，踏入了主楼那巨兽咽喉般的甬道。
门在身后沉重闭合，隔绝了寒风与探照光柱。然内里空气更窒闷。
甬道宽阔阴冷，头顶惨白日光灯管嗡鸣作响。西壁是赤裸冰冷的水泥灰，浓重的机油、消毒水、尘埃与金属锈蚀的浊气弥漫。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在空廓通道内回荡，冰冷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射。
何坚缀于队尾，强记路线。主楼内部形同迷宫，甬道纵横，无数扇铁灰门扉紧闭，贴满日文标识。
他不敢张望，唯以眼角余光拼命攫取信息。電力制御室…ポンプ室…書類室（関係者以外立入禁止）…岔路口悬挂的冰冷指示牌指向不同区域。
队伍于岔路止步，带队士官粗声用日语吩咐几句，似在分派任务。大部维修工随其转入左侧标有“設備階”的通道。
何坚正自踌躇，队尾一矮胖蜡黄脸的维修工扯他袖管，浓重口音抱怨：“運が悪い！またB区倉庫のくたびれた予備発電機か！早く終わらせて帰ろう、小林君！”（倒霉！又被分到B区仓库查那些破备用发电机！快点干完收工，小林君！）
B区仓库？非核心！何坚心一沉。却不敢拒，否则立时生疑。只得含糊应声，随这矮胖“同伴”折入右侧一条更窄更暗的甬道。
尽头，一扇厚重、积尘的铁门挂着锈蚀铜锁。矮胖工骂咧咧地从钥匙串中翻出对应一把，费力捅开锁。
一股浓烈的霉味、尘灰、机油与陈腐金属的气息扑面。内里是座堆满废弃机件、覆着厚尘的巨库。几盏昏黄白炽灯高悬，光弱仅映方寸。
“ほら、あのガラクタだ！”（喏，就那些破烂！）矮胖工不耐地指向角落几台油布半遮、锈迹斑驳的发电机，“いつもの通り、絶縁測って、ネズミにかじられてないか見ろ！くそ、こんな仕事！”（老规矩，测绝缘，看线头有没被老鼠啃！妈的，这破差事！）
他毫无干劲，拣个稍净木箱坐下，摸出烟卷吞云吐雾。
何坚心急如焚。困此废库，何寻“海啸”？时间飞逝！他佯装检修，目光却如探针疾扫仓库。
库房深广，废管道、阀门、巨齿齿轮、无名机壳堆叠成钢铁丛林，视线蛛网般掠过尘封西壁与地面。
蓦然！在仓库最深处、一堆锈蚀管道之后，墙角地面似有一块色泽微异！他借昏光，小心挪近，拨开蛛网废料。
墙角处，一径约半米的铸铁井盖，被厚厚尘油覆盖，几与地坪一体！盖缘有微隙，隐隐透出裹挟湿气的阴风！旁侧壁上，一锈死的类阀门扳手斜指其位。
排水口！或…通风井道！
何坚心脏狂飙！博士所料无差！果有通往地下深层或外界的秘道！此道，或成退路！抑或潜入捷径！他强抑激动，速记井盖位与周遭环境。同时瞥见井盖旁壁上，似有一块尘封模糊的铭牌。他抹去厚尘，就微光辨读褪色日文与数字：
“昭和七年… 緊急排水… 首通… 三番埠頭… 廃止…”
三号码头！司令部东北，临黄浦江！此道首通江畔！希望之火轰然腾燃！此道非仅退路，甚或成深入虎穴之径！
“おい！小林！ぐずぐずするな！”（喂！小林！磨蹭什么！）矮胖工不耐声起，“早く！終わらせて寝よう！”（快点！弄完好睡觉！）
“嗨！すぐ終わる！”（嗨！马上好！）何坚急应，速离墙角归位。他心不在焉拨弄万用表笔，脑中急转。如何摆脱此“伴”，借道潜入寻“海啸”？时间…不足两时！
恰在此时——
ウーッ！ウーッ！ウーッ！（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主楼死寂！尖啸音波如钢针贯脑！
库顶昏黄灯泡瞬间化作疯狂闪烁、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バカヤロー！何だ？！”（八嘎！怎么回事？！）矮胖工惊得烟头坠地，猛跳起身，面无人色。
何坚的心沉坠冰窟！暴露了？！己身潜入败露？抑或他处生变？血红警报灯疯旋，将库内堆积如山的钢铁残骸映作染血兽骨，亦照亮何坚眼中刹那腾起的惊骇与孤注一掷！深渊的回响，己化作刺穿耳膜的丧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