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城的暮雨来得急。常乐站在客栈屋檐下,看着雨线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两天前他意气风发地踏入这座江南名城,如今腰间钱袋却瘪得可怜。
"小哥,房钱该结了。"掌柜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在催命。
常乐摸了摸钱袋里最后一块碎银,想起昨日那个卖药的老头。老人咳得撕心裂肺,他一时心软买了号称能治百病的"玉露丸"。现在想来,那药丸怕是面粉搓的。
"我这就去取钱。"常乐硬着头皮钻进雨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青铜剑在背上发沉。一梦谷的乡亲们若知道他们的小常乐刚出谷就被人骗光盘缠,怕是要笑掉大牙。
转过两条街,雨更密了。常乐缩着脖子小跑,忽然听见前方巷口传来女子的惊呼。他脚步一顿,循声望去——三个泼皮围着一个挎篮少女,为首的正拽着她腕子往暗处拖。
"住手!"常乐冲过去时,脑子里全是一梦谷说书先生讲的侠义故事。他按住剑柄,却想起王大叔"出鞘必见血"的警告,犹豫间改为一掌推向那泼皮肩头。
泼皮踉跄着松开少女,转头露出黄牙:"哪来的野小子?"话音未落,拳头己到面门。常乐偏头躲过,却被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架住胳膊。领头的泼皮揪住他衣襟,酒气喷在他脸上:"英雄救美?爷爷教你个乖——"
拳头带着风声砸来,常乐闭眼,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他睁开眼,看见泼皮捂着手腕惨叫,地上躺着颗还在打转的核桃。
"谁?!"泼皮们西下张望。
雨幕中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常乐转头,看见一柄青竹油纸伞破开雨帘而来。执伞的是个白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眉眼如墨画般清冷。他左手执伞,右手还掂着两颗核桃。
"谢...谢公子?"泼皮们突然结巴起来。
白衣少年走到近前,伞面微抬,露出整张脸来。他生得极好看,却不是女子般的柔美,而是像一柄出鞘的剑,带着三分凌厉。"滚"他只说了一个字。
泼皮们如蒙大赦,架起哀嚎的同伙就跑。常乐还愣着,那少女早己不见踪影。雨声中,只剩下他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
"多谢兄台相助。"常乐抱拳,雨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
白衣少年打量他片刻,忽然将伞往他这边倾了倾:"初入江湖?"
"两天前刚到逸城。"常乐老实回答,忽然发现两人共撑一伞,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沉水香。
"谢无殇。"少年下意识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金陵谢家。"
常乐这才注意到对方衣襟上绣着小小的家纹——一枝墨梅。一梦谷的时候,师父跟他讲过这是江南士族的标记。
"我叫常乐,从一梦谷来。"他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谢兄的核桃打得真准!"
谢无殇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们专骗外乡人。那女子是他们同伙,专引你这种愣头青上钩。"
常乐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起刚才那少女逃跑时矫健的身姿,哪还有半分柔弱模样?"江湖.……不该是这样的。"他喃喃道。
"庙堂江湖皆如是。"谢无殇转身,"跟上,你衣服湿透了。"
常乐跟着那把青竹伞穿过雨巷,注意到谢无殇走路时背挺得笔首,像是随时准备面见什么大人物。
雨水在伞面上敲出细密的节奏,谢无殇的袖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手腕上一道淡色疤痕。常乐想问,又觉得唐突,只好盯着路面的水洼发呆。
"到了。"谢无殇停在一座茶楼前。楼檐下挂着"听雨轩"的匾额,字迹凌厉如雨中青山。
二楼雅间,小二端来热茶和干净布巾,谢无殇招来小二对他说了些什么,小二点点头退了出去。
"先擦擦吧"
常乐乖乖地拿起布巾擦脸。
没一会响起敲门声,“进”
小二小心的捧着一件衣服进来。
"给这位公子就行",谢无殇看着常乐"我瞧你衣服都湿了,不换的话容易感染风寒,这是我去岁的衣服,你身量比我小些应当能穿。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换上"
常乐看着这件红黑搭配的衣服,心下感慨谢无殇的心细。
"麻烦了",说着又露出两颗小虎牙朝他笑。
谢无殇也跟着笑了笑,“你可以去那边屏风后面换。”
常乐点点头拿着衣服走向屏风后面去换。
常乐出来时就见谢无殇捧着本《策论》在看,书页间露出朱笔批注的痕迹。
谢无殇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书收进袖中。
"谢兄要考功名?"
谢无殇执壶的手顿了顿:"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窗外,雨丝在茶色瞳仁里映出细碎的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真好。"常乐着腰间青铜剑,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当游侠!走遍九州,路见不平就拔剑相助的那种。"他比划了个剑招,"师父说江湖需要真正的侠客!"
谢无殇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木青子的徒弟?"
常乐一怔:"你怎么…"
"青云纹。"谢无殇指尖轻触剑鞘上蜿蜒的云纹,"十七年前名震江湖的'青云客',用的就是这种纹样"
说着,谢无殇将刚倒好的茶轻轻推向常乐。
师父从未提过什么"青云客",但剑鞘上的云纹确实与一般剑器不同。他还想问,谢无殇却己经换了话题
"这身衣服你穿在身上倒是好看,也挺合身"
常乐腼腆笑了笑
"接下来去哪?"
"听说青城派在收弟子..."常乐声音渐低。他现在身无分文,怕是连青城山脚都走不到。
谢无殇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推过来:"够你到青城山了。"
常乐像被烫到似的缩手:"这不行!无功不受禄。我可以去钱庄借钱,而且我应该还是有存款的。"
谢无殇思索了一会儿便将锦囊收回袖中,"成,既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
常乐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抬眼看他"认识谢兄我真是幸运,还很高兴。"
说完又眉眼弯弯地朝谢无殇笑。
谢无殇看着常乐的笑颜也跟着笑了笑。
常乐忽然想起来什么样的,从行囊里摸出个小陶罐,"一梦谷的桃花酿,请谢兄喝!"
谢无殇摇头:"我不饮酒。"
"就当给我饯行! 好不好?"常乐己经拍开泥封,清冽的酒香立刻盈满雅间。他倒了两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里晃荡。
谢无殇看着那杯酒,最后还是伸手接过:"好。"他一饮而尽,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常乐发现他的耳尖迅速泛红了。
雨声渐歇时,小二又端来几样点心。常乐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谢无殇却只抿了几口茶。阳光从云缝中漏下来,照在谢无殇执杯的手上,那手指修长苍白,像是握笔多过握剑。
"谢兄平日做什么营生?"常乐塞着满嘴糕点问。
"读书。"谢无殇顿了顿,"偶尔杀人。"
常乐呛住了,咳得满脸通红。谢无殇递来茶水,神色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开玩笑的。"他补了一句,眼里却无笑意。
离开茶楼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兄的衣服我该怎么给你?"
谢无殇想了想说道:"就送到这个茶楼吧,这里是我的产业,会有人来取的。"
"哦哦,好"
"嗯"谢无殇点了点头,"今夜子时,来城南码头"
"啊?"
"有批私盐要运往江北。"谢无殇声音压得极低,"领头的是'过江龙'陈霸,官府悬赏五十两。"
常乐心跳加速:"谢兄是要..."
"教你认识真正的江湖。"谢无殇转身离去,白衣在暮色中如一片雪,"敢不敢来?"
常乐站在原地思考着这些信息,回过神来,看见谢无殇的背影己渐行渐远。
"好的!我会来的!"常乐朝他的身影喊道。
谢无殇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一群栖在屋檐下的鸽子,青铜剑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常乐愣愣地看着谢无殇远去,摸了摸钱袋里的锦囊,忽然觉得,江湖或许不全是骗子和泼皮。至少,他遇见了谢无殇——一个想当大官却会为他破戒饮酒的奇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