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把碎金,撒在一梦谷的溪水上。常乐蹲在溪边,看着那些金色在水面跳荡,伸手一捞,满掌都是流动的光阴。
他今年十七岁了,就在今天。
谷里的桃花开得正盛,风一过便簌簌地落,有些花瓣飘到溪水里,打着旋儿往下游去。常乐伸手捉住一片,粉白的花瓣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像一只停驻的蝶。他忽然想起木师父说过,山外的江湖里,真有人能踏花而行,衣袂翻飞处,十里桃林无一片花瓣落地。
"常乐!生辰安康!"老樵夫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乐转身,看见老人背着新砍的柴,黝黑的脸上皱纹里夹着笑意。"听说今日木先生许你出谷了?"
常乐点头,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他在这山谷里生活了十七年,从记事起就听着谷外江湖的传说。那些快意恩仇,那些刀光剑影,那些千里独行的侠客和倾国倾城的美人,都在山外的世界里等着他。
“拿着。"老樵夫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柳姨蒸的桃花糕,路上吃。"
常乐接过,甜香透过油纸钻进鼻子。他想起每年生辰,柳姨都会蒸一笼桃花糕送到他和师父住的小院。父母的面容在他记忆里己经模糊,只依稀记得离谷那日,母亲将一枚系红绳的铜钱挂在他脖子上,说能保平安。
沿着溪水往村里走,晨雾正在散去。几个洗衣的妇人见他来了,纷纷从木盆里捞出湿淋淋的衣裳,甩着水珠跟他打招呼。常乐一一应着,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十七年了,他终于能走出这个养育他又困住他的山谷,去看看真正的江湖。
"小常乐!"药铺的孙掌柜站在门口招手,"过来,给你备了些药膏,跌打损伤都能用。"常乐小跑过去,接过沉甸甸的布囊,闻到里面传来的草药香。
"谢谢孙叔。"
"谢什么,"孙掌柜拍拍他肩膀,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青城派最近在招新弟子,你若有心,不妨去看看。你爹当年......"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摆摆手,"去吧去吧,木先生该等急了。"
常乐想问父亲当年怎么了,但看孙叔神色,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好揣着疑问继续往前走。阳光己经完全铺满了山谷,照得石板路发亮。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铁匠铺的唐大叔在干活。常乐拐了个弯,果然看见唐大叔赤裸着上身,肌肉上滚着汗珠,正抡着大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
"小子!"唐大叔看见他,停下锤子,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带鞘的短刀扔过来,"带着防身。"
常乐接住,拔刀出鞘,寒光映得他眯起眼。刀身修长,靠近刀柄处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好刀!"常乐忍不住赞叹。
唐大叔哈哈大笑:"当然好!用了我三斤寒铁,淬了七次火。记住,刀是凶器,出鞘必见血,慎用。"说完又抡起锤子,火星西溅中不再看他。
常乐郑重地把短刀别在腰间,继续向师父的木屋走去。路上又遇到了几个乡亲,有的塞给他干粮,有的给他银两,还有的只是拍拍他肩膀,说几句叮嘱的话。等走到师父门前时,常乐怀里己经塞满了各种物件,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木屋前的空地上,木青子正在煮茶。老人一身灰布长衫,白发用木簪随意绾着,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来了?"
"师父。"常乐把怀里的东西小心放在石桌上,"乡亲们给的。"
木青子瞥了一眼那些物件,嘴角微微上扬:"都收着吧,江湖路远,多些准备总是好的。"他倒了两杯茶,推给常乐一杯,"坐下。"
常乐乖乖坐下,双手捧着茶杯。茶是山野粗茶,微苦,但回味甘甜。他小口啜着,等师父说话。
"十七年了。"木青子望着远处的山峦,"当年你父母把你托付给我,说等你十七岁时,若想出谷,便由你去。"老人转过头,目光如电,"现在,你想好了?"
常乐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想好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木青子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进屋,片刻后捧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匣。"打开。"
常乐接过,掀开匣盖。里面是一把青铜剑,剑身修长,剑柄缠着暗红色的丝绳,剑鞘上刻着云纹。他小心地取出剑,拔剑出鞘。剑刃并不特别锋利,但通体泛着古朴的光泽,靠近剑柄处刻着两个小字:常乐。
"这......"
"你父亲留下的。"木青子淡淡道,"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
常乐的手指抚过那两个刻字,胸口发紧。这是父母留给他的第二件物什。
剑很沉,压得他手腕发酸,但他舍不得放下。
"江湖很大,"木青子望着他,"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情,有人为仇。你呢,为什么去?"
常乐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想当济世大侠,扶危济困,行侠仗义!"
木青子笑了,笑容里有些常乐看不懂的东西:"好志气!记住今日之言。"老人站起身,"去吧,日落前能出谷。记住,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常乐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背上行囊和那柄青铜剑,腰间悬着短刀,转身向谷口走去。阳光照在他背上,暖洋洋的。身后,木青子的声音随风飘来:
"江湖路远,少年人,珍重。"
谷口是类似一处悬崖,有条窄窄的石阶蜿蜒向下,隐没在云海中。常乐站在崖边,回望生活了十六年的一梦谷。村庄炊烟袅袅,溪水如银带蜿蜒,桃花如粉雾弥漫。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踏上石阶。
第一步,心跳如鼓。
第二步,热血沸腾。
第三步,义无反顾。
石阶下的云雾吞没了少年的身影,只有青铜剑鞘偶尔反射的阳光,像黑夜中的萤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