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依旧缠绵，茶馆里却氤氲着暖意和淡淡的茶香。古旧的雕花窗棂外，是朦胧的街景，雨滴沿着黛瓦汇聚成线，坠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天井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顾珩选了靠窗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红木小桌，两把圈椅。他替苏晚拉开椅子，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世家子弟刻入骨子里的教养。
“谢谢。”苏晚低声道，抱着空空的防尘袋坐下，感觉脸颊还有些微热。伞下那短暂而靠近的同行，仿佛还残留着温度。
顾珩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又添了几样精致的江南茶点：桂花糖藕、蟹粉小笼、一碟雪白的定胜糕。他没有询问苏晚的意见，但点的每一样，似乎都恰到好处地契合着江南风味和苏晚可能的口味。
茶香袅袅升起，白瓷杯盏里，碧绿的茶叶舒展沉浮。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的尴尬，而是多了一丝雨声和茶香调和过的、微妙的平静。
“礼服……顺利交上了？”顾珩率先打破了沉默，修长的手指捏着小小的茶杯，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苏晚。
“嗯，交上了。”苏晚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她其实心里没底，那枚雨滴耗费了太多心神，最后的完成度是否足够惊艳评委，她不敢确定。
顾珩似乎看出了她眼底隐藏的不安，沉默了片刻，才道：“苏小姐的技艺，我虽不懂，但能感受到那份专注和……心力。”他用了一个很学术化的词“心力”，但语气是真诚的。“祖父和苏爷爷都赞不绝口，想必是极好的。”
这算是安慰吗？苏晚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他的表情依旧平静，镜片后的目光却少了些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认真。
“谢谢。”苏晚轻声道，心头那点不安似乎真的被这平淡的认可抚平了一丝。她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汤带着清雅的兰花香滑入喉中，熨帖了熬夜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
话题似乎又断了。顾珩显然不是一个善于闲聊的人。他安静地吃着茶点，动作斯文优雅。苏晚也小口品尝着桂花糖藕的软糯香甜，偶尔抬眼看看窗外连绵的雨。
“顾先生的研究……是关于什么的？”苏晚尝试着开启话题，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她想起他工具箱里那些冰冷的工具，还有他书房里那些厚厚的书籍和模型。
顾珩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拭了下嘴角，动作一丝不苟。“主要是高分子材料的合成与应用，目前聚焦于环保型的功能性涂层材料。”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简单说，就是研究如何用更安全、更少污染的方式，制造出具有特殊性能——比如超强耐候、自清洁、甚至智能响应环境变化——的表面涂层材料。”
他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带着一种学术报告般的严谨。苏晚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那些“高分子”、“功能性”、“智能响应”的词汇离她的丝线与绣绷无比遥远。但看着他谈及专业时，镜片后那双沉静眼眸里闪烁的、近乎纯粹的光芒，苏晚忽然觉得，他和他那些冰冷的仪器、晦涩的公式，似乎也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听起来……很复杂，也很厉害。”苏晚由衷地说。
顾珩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只是在做一些基础性的探索。”他谦逊地回应，目光落在苏晚搁在桌边的手指上，那上面细小的针痕在柔和的灯光下依然隐约可见。“倒是苏小姐的苏绣，将如此精细的技艺在一针一线间呈现，需要的专注和耐心，恐怕远超我的实验。”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评价，让苏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注意到了她的手指？还把这与他的科研相提并论？
“针线活而己……”苏晚下意识地想谦虚。
“是艺术。”顾珩打断她，语气笃定，“能承载文化，传递情感，触动观者的艺术。”他的目光从她的指尖移开，投向窗外烟雨朦胧的街景，仿佛在寻找某种印证。“就像这江南的雨，落在纸上只是水墨，落在心里……便是意境。”
苏晚怔住了。她没想到，一个整天与分子式打交道的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股暖流悄然涌过心田，带着被理解的熨帖。她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在茶馆昏黄的光线下，那层冰封般的理性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内里对美和文化的感知力。
雨声淅沥，茶香萦绕。小小的茶馆角落，两个原本被婚约强行绑在一起的陌生人，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交流。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在茶与雨的氤氲里，触及了彼此世界的一角。虽然依旧隔着遥远的距离，但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冷河流，似乎有了一艘小小的、名为“理解”的渡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