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礼服终于在大赛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深夜，完成了最后的一针。
当苏晚用特制的银色丝线，绣完雨滴最后一点高光，将其固定在领口时，一首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巨大的疲惫感和迟来的成就感交织着席卷了她。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灯光下那枚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丝绸上滚落的雨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窗外，依旧是连绵的夜雨。
第二天，苏晚将礼服仔细打包好，准备亲自送到市区的组委会。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她撑开那把素色的油纸伞，抱着装礼服的防尘袋，小心翼翼地走进雨幕中。
刚走到巷口，就看到顾珩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似乎在等车。他穿着合体的深色大衣，衬得身形更加挺拔，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不轻的公文包。
“顾先生？”苏晚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他通常己经去实验室了。
顾珩闻声转过头，看到她抱着的大袋子，目光了然：“去送参赛作品？”
“嗯。”苏晚点点头，“叫的车还没到。”
顾珩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眉头微蹙：“雨大，不好打车。我正好要去市区研究所开个会，顺路，送你一程？”
苏晚下意识地想拒绝。和他单独待在密闭的车厢里？想想都觉得尴尬。但看着怀里需要小心保护的礼服，再看看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确实需要尽快把礼服安全送达。
“那……麻烦顾先生了。”她低声道谢。
顾珩没说什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苏晚抱着礼服小心地坐进去。顾珩随后坐进副驾驶，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好闻的皮革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还有顾珩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雨后松针气息。气氛安静得有些凝滞。苏晚抱着礼服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景，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顾珩似乎也在专注于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分子式和图表。
一路无话。
车子很快抵达了大赛组委会所在的写字楼下。苏晚抱着礼服袋准备下车。
“苏小姐，”顾珩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递过来一把……伞？不是苏晚常用的油纸伞，而是一把看起来质感极好、折叠精巧的黑色长柄伞。“雨还在下。你那把油纸伞……可能遮不住礼服。”
苏晚愣了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伞。那伞柄是温润的木质，握在手里应该很舒适。他注意到了她油纸伞的局限性？为了保护她的礼服？
“谢谢……”她接过那把沉甸甸的伞，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心头又是一悸。
“不客气。祝……顺利。”顾珩的声音依旧平淡。
苏晚撑开那把黑伞下车。果然，伞面宽大，将她和她怀里的礼服都严密地笼罩其中。她回头，隔着车窗和朦胧的雨幕，看到顾珩模糊的侧影，他似乎又低头专注于他的平板了。
送完礼服出来，雨势小了一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苏晚撑着自己那把素色的油纸伞，抱着空了的防尘袋，感觉心头卸下了一块大石，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她打算在市区逛逛，买点新丝线再回去。
刚走出大楼没多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是顾珩。
他似乎刚从一个挂着研究所牌子的建筑里出来，站在路边，微微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眉头轻蹙。他手里没有伞，深色大衣的肩膀处己经被细密的雨丝洇湿了一小片，颜色变深。他那把精致的黑伞，此刻正握在苏晚手里。
苏晚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还没走？而且……没带伞？是因为把伞给了她吗？
绿灯亮了。苏晚几乎没有犹豫，快步穿过马路，走到顾珩面前。
“顾先生！”她出声叫他。
顾珩闻声低头，看到撑着油纸伞站在他面前的苏晚，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苏小姐？你怎么……”
“我送完礼服了。”苏晚打断他，将手中那把黑色的长柄伞递过去，“你的伞。谢谢。”她顿了顿，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雨虽然不大，但淋久了也不好。”
顾珩看着递到眼前的伞，又看看苏晚清澈眼眸里那点真诚的关切，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去接伞。他的目光落在苏晚头顶那把素雅的油纸伞上，伞面绘着几枝疏淡的墨竹。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一丝，“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车还要等一会儿才到。或许……我们可以共用你这把伞，走到前面的茶馆避避雨？”他指了指街角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我请你喝杯茶，当是……还你上次的姜汤。” 他记得她发烧时照顾的情分。
苏晚怔住了。共用一把伞？和他？
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沾湿了两人的发梢和肩头。周围是喧闹的城市街景，但在这一刻，仿佛被雨幕隔开了一个小小的、安静的世界。顾珩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没有了平日那种公式化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苏晚看着他那被雨水洇湿的肩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绘着墨竹的油纸伞。伞面不算很大，容纳两个人，意味着……靠得很近。
一股热气悄悄爬上耳根。她握紧了伞柄，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许是因为他难得一见的、不那么“程序化”的提议，或许是因为他肩头那片刺眼的湿痕，也或许……是因为昨夜窗棂上那层无声的润滑剂。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江南雨水的微凉气息。
“好……好啊。”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细密的雨声里。
她微微踮起脚尖，努力将伞举高，试图将顾珩也罩进来。然而顾珩比她高出许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顾珩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伞柄的上方，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苏晚冰凉的手背。
“我来吧。”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清晰。
苏晚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倏地松开。那把承载着江南风骨的油纸伞，便稳稳地落入了顾珩宽大的掌中。他微微调整了角度，伞面稳稳地遮蔽了两人头顶的一方天空，恰到好处地向苏晚这边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走吧。”他说。
苏晚低低地“嗯”了一声，抱着空空的防尘袋，跟在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一把伞，骤然拉近。她的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羊绒衫柔软的质地和他身上散发的、带着体温的清冽气息。雨点敲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细密温柔的沙沙声，隔绝了周遭的喧嚣。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倒映着两人模糊而靠近的身影。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脚下的水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踏在云端。顾珩的步伐很稳，配合着她的步调。伞下的小小空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江南绵绵的雨幕里，交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而旖旎的旋律。
细密温柔的雨丝，古老的油纸伞，并肩而行的沉默男女，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倒映着模糊的、靠近的身影……这江南雨巷中短暂的同路，如同一个悠长而静谧的隐喻，悄然拉开了两个被命运拴在一起的陌生人之间，那层名为“疏离”的薄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