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我正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忽然,一个声音把我惊醒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救命啊!着火了!”
紧接着,是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火焰燎过皮肤的“呲啦”声。
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狂跳。
这是我们厂的家属区!
我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我们厂长爱人的声音!
我的“耳报”时间,己经提前到了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后,厂长家会发生火灾。
我该怎么办?
去告诉他们?他们会信吗?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还是像上次一样,冲过去大喊大叫?
可如果我再次阻止了灾难,那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火焰燃烧的声音,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脑子里。
而且,这次的“反噬”会是什么?
是全身烧伤般的幻痛吗?
我陷入了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
救了,我可能会彻底疯掉。
不救,一条人命,甚至可能是一家人的性命,就会在我眼前消失。
而我,是唯一的知情者。
这种折磨,比死还难受。
我看着墙上的钟,分针一格一格地走着,像踩在我的心上。
我听着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哭喊声和燃烧声,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最终,良知战胜了恐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我猛地穿上衣服,冲出了宿舍。
我一路狂奔到家属区,找到了厂长家的那栋小楼。
我没有首接敲门,那样只会被当成神经病。
我绕到楼后,看着厂长家厨房的窗户。
我们厂的家属楼,煤气管道都有些老化了。
我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力,砸向了连接着煤气管道的总阀门。
“哐”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阀门被我砸坏了,开始漏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很快,家属区被惊动了。
有人喊着“煤气泄漏了”,厂长一家也被吵醒,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一场可能发生的火灾,被我用这种方式,笨拙地阻止了。
没有人知道,是我砸的阀门。
他们都以为是管道老化,自己坏了。
厂长还一个劲儿地后怕,说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无边的痛苦向我袭来。
“救命啊!着火了!”
“噼啪……呲啦……”
那些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大脑皮层上。
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不仅如此,我的皮肤,开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痛感。
就像真的被火烧到一样。
我知道,这是“反噬”。
我阻止了一场火灾,于是,那场火,就在我的身体里烧了起来。
从那天以后,我彻底废了。
我辞了职,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
我不敢见人,不敢出门。
因为我的“耳报”越来越厉害了。
预告的时间,从一小时,变成了半天,一天,甚至更久。
我能听到马路上的车祸声,能听到某个小巷里的抢劫声,能听到医院里病人的临终呻吟。
这些声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我笼罩起来。
每一个声音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即将发生的悲剧。
我成了这个城市所有灾难的第一个听众。
我尝试过报警。
我说,某某路口明天下午三点会有一辆卡车和一辆出租车相撞。
警察把我当疯子赶了出来。
结果第二天,新闻里播报的事故,和我说的分毫不差。
我不敢再去阻止了。
我的身体,己经承受不住更多的“反噬”。
我的骨头像被寸寸敲断,我的皮肤像在被烈火炙烤,我的喉咙里像卡着一把刀。
这些都是我阻止过的那些“声音”留下来的。
我快要疯了。
唯一的倾诉对象,是老王。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他经常来看我,给我带些吃的。
看着我日渐消瘦,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一个劲儿地叹气。
“卫东,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世上哪有这种怪事?”
他给我找了很多偏方,什么符水,什么香灰,都没用。
他也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结果是我把医生说得精神紧张了。
那天,老王又来了。
他坐在我对面,脸色很难看。
“卫下,我可能……也要走了。”
我愣住了。
“走?去哪儿?”
老王叹了口气。
“回老家。厂里效益不好,要裁员,第一批就有我。”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老王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要是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聊了很久,聊过去在厂里的日子。
说着说着,老王忽然压低了声音。
“卫东,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个‘耳报’,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老王沉默了很久,忽然说:
“我听老家的人说过一个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说,有些人的耳朵,天生就‘干净’,能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不是神力,是诅咒。”
“因为你听到的,是‘定数’。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你听见了,就等于偷看了老天爷的剧本。”
“你要是顺着它,那还好。你要是想改,就是逆天而行,要遭报应的。”
老王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定数?剧本?
难道我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是注定要发生的?
那我之前的阻止,算什么?
我阻止了吊车事故,阻止了厂长家的火灾。
可刘师傅的手,还是断了。
难道,这些“定数”之间,是会相互转换的?
我救了别人,所以“反噬”就落在了我身上。
这是一个守恒定律。
宇宙间该发生的痛苦和灾难,总量是固定的。
这里少了,就必须从别的地方补上。
而我,就是那个“补”的倒霉蛋。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老王走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夜。
我想明白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成为所有灾难的垃圾桶。
我必须想办法,让我的耳朵,变得“不干净”。
我试过用巨大的噪音来对抗“耳报”。
我把收音机开到最大声,整天听摇滚乐。
但没用,那些“耳报”声,能轻易地穿透任何噪音,清晰地传到我脑子里。
它不通过空气传播,它就在我颅腔里。
我快要绝望了。
首到有一天,我听见了一个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那是一个很熟悉,又很遥远的哭声。
是我妈的哭声。
我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了棺材盖钉上的声音,还有唢呐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爸……我爸有很严重的心脏病。
我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家的号码。
是我妈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还有点高兴。
“卫东啊,怎么想起来给家里打电话了?”
我急切地问:
“妈,爸呢?爸怎么样了?”
“你爸好着呢!正在院子里拾掇他的那些宝贝疙瘩呢!”
我听见了电话那头,我爸中气十足的咳嗽声。
我松了口气,但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耳报”从不出错。
它说有,就一定会有。
而这次的预告时间,我算了一下,是三天后。
三天后,我爸会死。
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