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翠庵的禅房里静得能听见铜炉里沉香燃尽的噼啪声,英莲攥着手里半盏冷茶,声音压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前日里老太太跟二奶奶说悄悄话,我在廊下听得半句,说林姑娘的性子最合她老人家的眼缘,将来若能长长久久在跟前,才是全了缘分。”
她抬眼瞟了瞟窗纸上晃动的竹影,声音更低了些:“可太太那边也不是没动静。昨儿薛姨妈来,太太拉着她进里屋说了一个时辰,出来时两人脸上都带笑,太太还亲自给宝姑娘剥了颗荔枝,说‘我们家宝玉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少操些心’——这意思还不够明白?”
妙玉正用银簪挑着炉灰,闻言嗤笑一声,腕间的玉镯轻轻撞在炉沿上:“你倒听得仔细。”
“不是我多嘴,”英莲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瓷碗碰出轻响,“实在是她们做得太明显!老太太偏着自己女儿家的外孙女,太太护着自己妹妹家的外甥女,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家人,哪管旁人合不合适?依我看,都是心怀鬼胎!”
“你个小丫头片子,”妙玉搁下银簪,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指尖带着些微凉意,眼底却含着笑,“也敢议论主子们的是非?这话要是被哪个耳朵尖的听了去,仔细你的皮。”
英莲吐了吐舌头,缩到一旁摆弄茶筅去了。
妙玉转过身,望着案上那支未写完的《心经》,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黑影。方才英莲的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里,荡得她心湖乱了。
宝玉那双总带着些痴气的眼睛忽然在眼前晃。他每次来栊翠庵,看她的眼神总黏黏糊糊的,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怯生生的敬慕,像只围着佛前供花打转的蜜蜂。从前她只当是这混世魔王的通病,见了谁都这般没上没下,从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应酬几句便打发了去。
可今日听英莲这么一说,倒觉得这宝玉竟成了香饽饽。老太太疼的,太太属意的,都是奔着他来的。
她轻轻着腕间的玉镯,冰凉的玉质也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论家世容貌,论才情气度,她哪里比不得那两位姑娘?可这将来的事,竟从头到尾没半分她的影子。
窗外的竹影被风一吹,摇得更厉害了,像极了她此刻乱纷纷的心绪。她忽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在那团墨渍旁重重一点,墨汁顺着笔锋往下滴,在素白的宣纸上晕出个模糊的圈来。
英莲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抬眼瞧见妙玉那有些恼意的模样,小心翼翼道:“姐姐,您这是……”妙玉深吸一口气,将狼毫掷于一旁,强自镇定道:“不过是不小心罢了。” 可她心里清楚,这又怎会是不小心。她自幼在这庵堂清修,本应六根清净,可不知从何时起,宝玉那双痴痴的眼,那些温言软语,总在她心间萦绕。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小厮的通报声:“宝二爷来了!” 英莲忙去开门,宝玉带着一身风雪进屋,瞧见妙玉,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妙师父,今日来得匆忙,也不知带什么合适,只带了些新制的茶点。” 妙玉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茶点,那点烦躁竟莫名消散了些,嗔怪道:“你也不怕旁人说你孟浪。” 嘴上虽如此说,却还是接过了茶点,示意英莲去烹茶。 宝玉笑着在一旁坐下,目光落在那宣纸上的墨圈上,打趣道:“妙师父这墨宝,倒是别具一格。” 妙玉脸颊微微一热,轻啐道:“就你会打趣。” 一场风雪,竟似也吹进了这禅房,撩拨着三人的心弦。
英莲烹好茶,为三人各自斟上一盏。妙玉轻抿一口,抬眸看向宝玉,目光中多了几分柔意:“这茶点味道倒不错,难为你还记挂着。”宝玉挠挠头,笑道:“妙师父喜欢便好,我想着您在这庵里清修,这些茶点或可解解闷。”
正说着,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黛玉抱臂站在门口,眉眼含霜:“好个宝二爷,原来躲在这儿与妙师父品茗吃茶呢。”宝玉忙起身,有些慌乱道:“林妹妹,你怎么来了?”林黛玉轻哼一声,走进来在一旁坐下:“我不过是路过,见着宝二爷的小厮,便跟着过来瞧瞧。”
妙玉看着林黛玉,心中暗忖,这林姑娘聪慧敏感,怕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面上依旧平静,起身又为林黛玉斟了一盏茶:“林姑娘也来尝尝这新茶。”林黛玉端起茶盏,轻嗅茶香,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宝玉和妙玉之间流转,似笑非笑地说:“倒是我打扰了你们的雅兴。”一时间,禅房里的气氛微妙起来,风雪似乎也在窗外凝住,静等着这几人之间的故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