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一夜惊变。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阴沉的雨云,洒向这座江南名城时,城中的百姓惊骇地发现,他们所熟悉的扬州,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城中最繁华的几条主街,一夜之间,被身披重甲的官兵,封锁得水泄不通。城中最大的盐商,沈万千的“万源盐号”总号,以及旗下所有的店铺、仓库,都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往日里车水马龙,伙计们趾高气扬的盐号门口,此刻,只剩下两排面无表情,手持长戟的士兵。
而城东那座占地百亩,极尽奢华的沈府,更是被数千名扬州大营的官兵,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无数百姓,远远地围观,议论纷纷,却无人敢靠近。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位从京城来的,据说“身受重伤”的钦差大人,以一种最强硬,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向整个扬州城,宣告了他的到来。
行辕之内,气氛肃杀。
一箱又一箱的账册、信件,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契约,从沈府和万源盐号的各个秘密据点,源源不断地,被送到了上官灵月的案头。
这些,都是玄七和他手下的暗影卫,一夜奋战的成果。他们如同最老练的猎犬,精准地,找到了沈万千藏匿罪证的所有老鼠洞。
上官灵月一夜未睡,她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中,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
她快速地翻阅着这些罪证,心中的震撼,一波接着一波。
沈万千的罪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
他不仅垄断盐市,操控盐价,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更是豢养了大量的盐帮打手,在运河之上,烧杀抢掠,打击异己,形同水匪。
而那本从他密室中搜出的,与北疆一位将领的秘密通信,更是证实了上官灵月最可怕的猜测。
云州城之败,果然是里应外合!
沈万千,通过王志这条线,与那位镇守粮草库的北疆将领,早己暗中勾结。他以巨额的财物,买通了那位将领,让其在关键时刻,焚烧粮草,动摇军心,为蛮族大军的突袭,创造了最好的机会!
其目的,就是为了挑起边境战事,让朝廷自顾不暇,从而,让他自己,和王志等人,有机会,将“盐票法”这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彻底扼杀!
丧心病狂!
为了自己的私利,竟不惜出卖国家,引狼入室!
上官灵月紧紧地攥着那封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滔天的怒火,在她胸中燃烧。
“玄七。”她冷冷地开口。
“属下在。”
“将所有与‘通敌卖国’相关的证据,立刻封存,以最高等级加密。派最可靠的人,八百里加急,绕开所有官府驿站,经由靖王府的秘密渠道,亲手,交到王爷手上。”
“是!”玄七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这份证据,太过重大。它己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谋逆!一旦公开,必将牵扯出无数朝中大员,甚至,可能会动摇齐王一系的根基!
如此重要的东西,绝不能经过任何官方渠道,只能交由萧玄风,来亲自定夺,如何呈交到皇帝面前。
处理完这件事,上官灵月才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堆,让她感到同样棘手的卷宗。
这些,是从扬州知府,和盐运司使等一众地方官员府中,抄出来的“孝敬”账本。
看着上面那一个个天文数字般,与沈万千银钱往来的记录,上官灵月只觉得一阵反胃。
整个扬州官场,从上到下,几乎烂透了。
按照大周律法,这些人,个个都罪当抄家灭族。
但,她不能这么做。
她现在的身份,是“上官灵”,一个朝廷命官。她查抄沈府,可以是以“盐商谋逆”的名义。但她,没有权力,去处置这些地方官员。
那是吏部和都察院的职责。
她若是越俎代庖,便是坏了官场的规矩。不仅会得罪无数人,更会给王志那些政敌,留下攻讦自己的口实。
这就是,她身为“官”的束缚。
可若是不处置,放任这些蛀虫继续鱼肉百姓,她心中的那道坎,又过不去。
她不仅是“上官灵”,她还是,上官灵月。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有着自己道德底线和行事准则的,独立的灵魂。
她陷入了一种,情与法,官与侠的,双重身份的困境之中。
就在她两难之际,一个下属,快步走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
“大人!不好了!城中……城中数十家米行、布庄,突然集体关门歇业!扬州城内的米价,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暴涨了三倍!己经……己经有百姓,开始聚集闹事了!”
来了!
上官灵月眼中寒光一闪。
这是对方的反击!
沈万千被围,他们便立刻在民生之上,制造混乱!想用百姓的恐慌,来向自己这个钦差,施加压力!逼自己妥协,放人!
好一招“釜底抽薪”!
“大人,现在怎么办?”禁军队长焦急地问道,“城中驻军,大多己去包围沈府,城内兵力空虚。一旦发生民变,后果不堪设设想!”
上官灵月走到窗边,看着行辕之外,那些开始向这里聚集的,面带惶恐与愤怒的百姓,她的脸色,沉静如水。
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用“官”的手段,去走流程,去向朝廷请示,远水救不了近火。
要破此局,必须用……非常的手段!
“玄七。”她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派人,去扬州城外,最大的漕运码头,找一个叫‘铁臂李’的船帮头子。告诉他,他欠鬼医前辈的那条命,现在,是时候还了。”
玄七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鬼医的人情,遍布天下,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你再派人,去城中的‘悦来客栈’,找一个说书的,独臂张。告诉他,当年在断头台上,救下他全家的那个人,想请他,帮个小忙。”
“还有,去‘春风得意楼’,找他们的头牌,红袖姑娘。告诉她,她弟弟的病,有救了。”
她一连,说出了七八个人名,和他们的地址。
这些人,有的是混迹于市井的帮派头目,有的是游走于黑白之间的消息贩子,甚至,还有青楼里的名妓。
他们看似毫不相干,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受过鬼医的,救命之恩。
这是鬼医在临行前,交给她的一份名单。一张,属于扬州地下世界的,庞大的人情网络。
鬼医曾说,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己,不要轻易动用。因为,人情,用一次,便少一次。
但现在,显然己经是,万不得己的时候了。
玄七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对扬州城了如指掌的年轻人,心中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恭敬地,领命而去。
……
半日之后,扬州城,风云再变。
那些囤积居奇,闭门歇业的米行布庄,突然之间,都“遭了贼”。
一群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好汉”,撬开了他们的仓库,将里面堆积如山的米粮、布匹,以一种极其低廉的价格,当街“售卖”给了那些饥饿而恐慌的百姓。
整个过程,混乱,却又有序。
他们只拿东西,不伤人,甚至,还将卖得的银两,一把火当街烧掉,高呼“替天行道”。
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商铺老板和伙计,则被扒光了衣服,绑在自家店门口的柱子上,胸前,还挂着一块写着“奸商”二字的牌子。
一时间,百姓欢呼,民怨顿消。
而另一边,漕运码头上,最大的船帮“铁臂帮”,突然宣布,即日起,所有从外地运往扬州的米粮船只,都将受到他们帮派的“保护”,免收一切费用,优先通行。
大量的平价米,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扬州城。
暴涨的米价,应声而落。
一场即将爆发的巨大民变,就以这样一种,不属于官府,充满了“江湖气息”的方式,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行辕之内,上官灵月听着下属的汇报,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她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局。
但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动用了不该动用的力量,她用了“侠”的方式,去解决了“官”的问题。
这,破坏了规矩。
她,上官灵,这个朝廷命官,这个钦差大臣,与城外的漕运船帮,与城内的江湖混混,甚至与青楼女子,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这些事,一旦被她的政敌抓住把柄,捅到朝堂之上,那便是她,无论如何也洗不清的“污点”。
她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却也为自己,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巨大隐患。
左右为难。
这,便是双重身份,带给她的,甜蜜的果实,与苦涩的枷锁。
就在她沉思之际,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传了进来。
“大人!”玄七快步走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钱……钱文,来了。”
“他不仅来了,他还带着……带着一口棺材,和一把刀,跪在了……沈府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