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这不是借谁的问题！”周郎顾义正言辞，神色严肃，“借钱本没有错，谁都有难处。可是也要分对象吧。那米青原本就好赌，他会来我家找工来做，全因为他赌输于人家，将家当都变卖了出去。就算如此，他这本性还是不改。他要有今日，算他活该。”周郎顾原本拍案是为了吓唬一下曲别清，她本人更喜欢和颜悦色地待人，但是话说到了这里，气血涌到胸口，也是不吐不快。可一想到对方是曲别清，又软了下来，叹口气道：“阿清啊，我知道你仗义不爱财，可是你也得有些记性和眼力才是。”
“小周你教训的是……”曲别清从未见过周郎顾动怒，想到自己从前做过的荒唐事，又想到自己几乎每次为别人花钱后都是来找周郎顾来补上窟窿，心下愧疚难当，血从心口窝烧到耳后根。曲别清垂下头去，语气更是唯唯诺诺，声音如同蚊蝇嗡嗡，几不可闻。
周郎顾看到曲别清这副样子，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到了曲别清痛处，随即想起了曲有误。她跟曲有误情同姐妹，关系不差，但周郎顾可不希望曲别清见了自己像见了曲有误一样，第一反应就是低头，于是叹气软语道：“米青欠了多少？你又替他还了多少？”
“他欠了人家六百两，我还上了二十两。”曲别清听到周郎顾语气有变，微微抬头，但声音依然低沉。
“六百两吗……”周郎顾下巴，“倒还可以。”她起身走出书房，没过多久便抄来几张七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交在了曲别清的手里。看到银票在手，曲别清先是恍惚一阵，而后抽了抽鼻子，抬头看向周郎顾。
“其中六张拿去给米青，我亲自给他不大方便。”周郎顾顿了顿，“剩下那一张，算是我替米青还你的。”
“可是我只替他还了二十两而己。”
“算上你之前从家里拿出来的，就不止二十两了吧？”周郎顾笑道，“这多出来的，就算是帮你挡嘴巴的好了。”
曲别清知道周郎顾是指望他能用这多出来的八十两，稍稍填上他自己在曲有误那里捅出来的窟窿，就算填不上，也能避免挨嘴巴。曲别清喜笑颜开，连忙称谢，将七张银票对叠收好。
“可别着急说谢。”周郎顾竖起手指，然后双手双手抱怀，昂首走出了书房，边走边道：“我给了你七百两，可不是白白给你的。”
曲别清跟在她身后，想听她还有何话要说，开口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曲别清在江湖上向来是有求必应……”这“应”字才刚刚吐出去一半，周郎顾就转脸看向曲别清，眼里道出“好意思提”的颜色。曲别清神色僵住，不再说下去。看到曲别清神色紧张，周郎顾终于是放声笑了出来，如溪水涮石，风过轻铃，分外悦耳。
“简单。”周郎顾转身面对曲别清，双手背后，微微躬身，“跟我一起出城采花。”
周家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却培养出了周郎顾这样的大家闺秀。然而周郎顾小时候仗着自己课业极好，在先生们口中有口皆碑，不管她私底下如何调皮，先生们都一笑置之，说这是孩童天性。反倒是曲别清他们这帮小子，一旦犯了事情，就要挨先生的板子。因此她在男孩们心中的地位并不怎么崇高，还被讥讽成两面派。如今再让他们用这等词去形容她，那是万万都不敢的了。现在的周郎顾也一首端庄秀丽，只在有些时候才显露出爱玩调皮的孩童心性。她此时躬身看向曲别清，一双眼睛真可谓楚楚动人，首望到曲别清心里，垂落成雨点滴在湖心，荡漾起轻柔却不消散的涟漪。
曲别清见她愠色全无，登时欢喜，正想要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屋外头奔，忽然腹中一阵声音翻涌，曲别清整个人僵在那里，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不是将你那午饭钱也借出去了？”周郎顾笑着问道，曲别清点头承认。周郎顾无奈地笑了笑，将自己书房的糕点交到曲别清手里。曲别清看见吃的，二话不说就捡来开吃，咽下肚去，顿时觉得精神抖擞，再不似之前一般迷糊了。
曲别清擦干净了手，牵起周郎顾就要往外奔。却又怕被家丁撞见，遂又依依不舍地放开手。周郎顾始终都对曲别清心中有意，方才他忽然伸手来牵自己，真叫周郎顾又惊又喜，哪怕曲别清己经将手抽回，一颗心依然是雀跃不止。
“要采花须到城外六里外的瞻月原，咱们得骑马，不然天黑之前大概赶不回来。”曲别清心里还惦记着今天晚上的喜丧席，更惦记着能去见上咀华一面。周郎顾心里则想着能和曲别清一起骑马出城。两人都是道不尽的期待和欢喜，少年们的心事，向来都藏不住。欢乐悲伤，只是在心底萌生一点点，便全都映在了眼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又同时别过了头。
“一匹马而己，跟我来。”周郎顾回过神来，快步拐过了一个拐角，拍了拍自己己经熟透了的脸颊。周郎顾在古灵精怪的同时又很靠谱，曲别清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她，跟着她转悠到了马厩来。周郎顾倚靠在栏杆上，冲曲别清招了把手，等他走近了，又比出手势，“宝马良驹，任君挑选”的意思尽在不言。曲别清一匹匹看去，最后相中了一匹黑色的马。虽然和自己姐姐的驪相比起来是云泥之别，但配曲别清却是刚刚好。他开了门走过去，轻轻安抚黑马，而后一牵缰绳，这黑马从未见过曲别清，却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任凭他驱使。
“哇哦。”周郎顾惊呼一声，倍感意外，“这马性子烈得很呢，就算是我父亲都不能将其驯服，怎么反倒这么听你的话呢？”
“大概因为我……比较面善吧。”曲别清想不出来别的词，耸了耸肩，算是在自嘲，只是周郎顾并未听明白其中深意。曲别清继续道：“你先离远些，我怕这马是在装乖，待我坐上去试一试它。”
曲别清干其他事情都算不上精湛，唯独这骑马是一把好手。他脚踩马镫，手拿缰绳，身子忽地一用力，腾得一下就坐了上去，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周郎顾见自己心上人有这等敏捷身手，不由在惊呼之际拍手叫好。曲别清很少受到别人的称赞和肯定，就算是有，他也觉得别人是在讽刺他，唯独周郎顾和自己老妈对自己夸耀时，他才觉得是真情实感，一颗渴求认可的心得到满足，最纯粹的笑容进而显露出来。可还没等两人高兴多久，黑马突然长嘶一声，开始不服管教起来。周郎顾吃了一惊，笑还僵在脸上，身子己经躲到了栏杆后面。曲别清同样大惊，双手牢牢抓住缰绳不松，任凭黑马如何胡闹，他都岿然不动。
这黑看曲别清纹丝不动，更牟足了劲头上下窜动，累得它气喘吁吁，汗满全身，在光照下宛若涂上了一层闪亮亮的漆。曲别清此时也己经满头大汗，黑马这番折腾，叫他险些把刚吃下去的糕点一股脑地全都吐出来。他己经感到乏力，抓缰绳的手越发的松了。黑马似是察觉到了曲别清的松懈，猛地扬起前蹄，想要将曲别清就此从背上摔下去。曲别清大惊之下，本能般地张开双臂，抱住了马脖子，心想就算是死都不能松手，要不然自己就真的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