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殿秘殿内,空气凝固如铅。殿外铁蹄踏地的闷响,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娘子!取舆图来!北境…王都…全图!”
陆昭嘶哑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苏娘子猛地回神,眼中爆发出绝境中抓住浮木的光芒。“是!陛下!”她强忍伤痛,踉跄着冲向秘殿角落一处不起眼的暗格。那里存放着皇城与北境最精细的舆图,本是萧烬为应对北境变故而秘密备下的。
沉重的卷轴被迅速展开,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山川河流,关隘城池,密密麻麻的标注,瞬间将北境千里烽烟与摇摇欲坠的王都,呈现在众人眼前。
陆昭的指尖依旧死死按在萧烬心口那枚灼热跳动的烙印之上。烙印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神魂的剧痛,却也强行将一股源自萧烬灵魂深处的、属于铁血统帅的战场本能与对北境军务的深刻记忆,源源不断地泵入她枯竭的识海。
熔金之瞳死死锁定舆图。王都如同棋盘上的孤子,被代表镇北王铁骑的黑色箭头从北面天门关方向狠狠刺入,箭头尖端己越过黑石河,首指王都最后一道屏障——扼守咽喉要道的赤水关!而王都城内,代表守备力量的标记零星散乱,象征内乱的暗红色区域却在不断扩大。
“赤水关…”陆昭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浸着血与火,“守将…王贲…首辅门生…庸懦无能…关内粮草…仅够五日…”
烙印传递的信息冰冷而残酷。
“天门关…非强攻所破…”陆昭的指尖在舆图上天门关的位置重重一点,那里标注着关隘的坚固程度,“有…内鬼!开关…献城!”
烙印深处,属于萧烬的惊怒情绪剧烈翻涌。
“镇北王…萧燚…”陆昭念出这个名字时,烙印传来一阵极其复杂的波动,混杂着冰冷的恨意、深沉的忌惮,以及一丝…被至亲背叛的隐痛。“其用兵…诡诈…尤擅…轻骑穿插…断粮道…乱军心…”
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入,陆昭苍白的面容紧绷如铁。她猛地抬头,熔金之瞳扫过苏娘子:“传令!”
“一、即刻以…紫宸殿…飞鸽…急令赤水关副将周猛!夺…王贲兵权!死守…赤水关!城在…人在!城破…殉国!” 陆昭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告诉他…守过十日…本宫…封他…万户侯!其母…妻…即刻接入…栖凰殿…奉养!”
“二、秘调…‘凰眼’!” 陆昭的目光锐利如刀,“查!天门关守将…副将…及关内所有…七品以上…军官!三日内…谁人…家眷…产业…有异常变动!谁人…近日…与首辅…或北境…有秘信往来!名单…急报!” ‘凰眼’,是她登基后以原教坊司情报网为核心组建的、首属于女帝的隐秘监察力量,如同她的眼睛,遍布朝堂市井。
“三、开启…皇城…甲字…武库!所有…强弩…火油…滚木礌石…尽数配发…禁军残部…及…所有…可战之民!苏娘子…你亲自…督阵!依托…宫墙…街巷…层层…布防!拖!给本宫…拖住…时间!”
“西、传令…工部…将作监!” 陆昭的视线落在秘殿角落散落的、胤皇崩解后遗留的灰白瓷粉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芒,“征调…全城…所有…陶土…釉料…柴薪!集中…西城…官窑!本宫…要…烧瓷!”
烧瓷?!在这兵临城下、生死存亡的关头?!
苏娘子、云笙,乃至仅存的几名女兵,全都愕然看向陆昭。陛下莫不是神魂重创,意识混乱了?
陆昭没有解释,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抵着萧烬的烙印,仿佛在榨取最后一丝力量。烙印深处,属于萧烬的战场记忆碎片翻腾,最终定格在某个画面——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沉默如山的重甲步兵,如同磐石,牢牢扼守着一处狭窄的山口。
“烬…烬字营…” 陆昭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烙印传来萧烬灵魂深处强烈的归属感与信任。这是萧烬秘密培养、耗费无数心血、完全忠于他个人的精锐!装备之精良,训练之严酷,远超普通边军!“驻防地…黑风峪…距王都…八百里…急行军…五日…可至!”
她的熔金之瞳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第五令!以…萧世子…虎符…印信!八百里…加急!传令…黑风峪…烬字营统领…韩当!丢下…所有辎重!轻装…简从!不惜…一切代价!五日!本宫…只给他…五日!兵锋…首指…叛军…侧翼!”
“陛下!” 云笙失声惊呼,“萧世子昏迷,虎符印信调动烬字营,若无世子亲笔手令或当面确认,韩当恐生疑窦!万一延误…”
“他…会认!” 陆昭猛地打断她,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从自己怀中贴身之处,摸出一件东西——一枚温润剔透、雕琢着浴火凤凰纹样的羊脂玉佩!玉佩中心,镶嵌着一小块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微弱温润气息的暗金色星枢瓷片!
这正是当初萧烬登基大典前夜,以星枢骨瓷核心碎片,秘密为她熔铸的护身信物!此物蕴含着他一丝本源气息,更象征着两人之间超越生死的联结!
陆昭将玉佩重重按在萧烬心口的烙印之上!玉佩中心的星枢瓷片与烙印瞬间产生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萧烬的本源气息,混合着陆昭决绝的意志,被玉佩强行汲取、封存!
“以此…佩…为凭!” 陆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告诉…韩当!见佩…如见…萧烬!五日…兵不至…王都陷…则…他与烬字营…皆为…叛臣!天下…共诛之!”
狠!绝!不留丝毫退路!
苏娘子被这玉石俱焚的气魄震得心神激荡,再无半分犹豫,重重磕头:“末将领命!” 她抓起陆昭口述、由旁边女兵飞速记录下的五道染血命令,转身冲出秘殿,身影迅速消失在弥漫着硝烟与恐慌的宫苑之中。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紫宸殿残存的信鸽系统在夜幕下疯狂运作,携带血令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顶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飞向赤水关方向。
皇城深处,无数道隐秘的身影如同被惊醒的蜂群,悄然散入王都的各个角落。天门关陷落的真相,开始在阴影中被疯狂挖掘。
甲字武库沉重的铁门被撞开,尘封的强弓劲弩、成桶的火油被迅速搬出,分发到每一个还能拿起武器的士兵和壮丁手中。残破的宫墙和主要街巷上,苏娘子拄着剑,嘶哑着指挥布防,眼神如狼。绝望的百姓看到武器,看到有人在组织,眼中熄灭的光似乎又微弱地亮起了一丝。
西城官窑,炉火彻夜不熄!将作监的匠人虽不明所以,但在禁军的刀锋和女帝的严令下,疯狂地搅拌着陶泥,搬运着釉料和柴薪。巨大的窑炉被重新点燃,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也映照着城内人心惶惶的脸。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背负着染血的令旗和那枚至关重要的凤凰玉佩,如同离弦之箭,从栖凰殿侧门冲出,在夜幕和混乱的掩护下,朝着黑风峪的方向亡命狂奔!马蹄踏碎长街,溅起的泥水中混合着未干的血迹。
整个王都,如同一架被强行唤醒、吱嘎作响的战争机器,在女帝以生命为赌注发出的瓷令催动下,开始了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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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殿秘殿内,在发出五道撼动王都的命令后,陆昭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按在萧烬烙印上的指尖无力地滑落,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被眼疾手快的云笙死死扶住。
“陛下!” 云笙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能感觉到陆昭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强行激发烙印、透支神魂下达军令,如同在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上又泼了一桶油。
“药…快!” 云笙对侍女嘶喊,手忙脚乱地再次施针,同时将仅存的几颗固本培元的珍贵丹药塞入陆昭口中。
陆昭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瓷坯,在高温中扭曲、变形,随时可能彻底崩碎。唯有心口深处,那条连接着萧烬烙印的无形锁链,依旧传来微弱却执着的温热,如同深渊中唯一的锚点,拉扯着她,不让她彻底沉沦。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带着清冽药香的暖流,缓缓注入她几乎冻结的经脉。这暖流并非来自云笙的丹药,而是…她身下!
云笙也察觉到了异样。她低头看去,只见陆昭身下压着的地方,正是之前胤皇崩解后散落的那片灰白瓷粉区域!此刻,这些看似死寂的粉末,在接触到陆昭因虚弱而外溢的、带着星枢本源气息的血液和汗水后,竟隐隐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白色荧光!
“这是…” 云笙心中剧震,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胤皇以血瓷秘术吞噬万千生魂炼就不朽之躯,其崩解后的残骸,虽蕴含至邪怨力被凰焰净化,但最本源的“瓷性”却保留了下来!而陆昭身负星枢骨瓷本源,她的血…或许能引动这些残留的、最纯粹的瓷性力量?
她立刻小心地扶起陆昭,将她轻轻挪开。只见沾染了陆昭血迹和汗水的瓷粉,荧光更盛,甚至带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生机之力!
云笙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飞快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特制的玉钵,小心翼翼地收集起这些沾染了陆昭气息、散发着荧光的瓷粉。然后又取出几味极其珍贵的、固魂安神的灵药,碾碎成粉,与这些奇异瓷粉混合在一起。
“快!取无根水!要最纯净的晨露!” 云笙对侍女急道。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殷红的鲜血滴入玉钵之中。她的血,蕴藏着前朝太医家族秘传的药性,是沟通药力、引导生机的绝佳媒介。
“陛下,萧世子…撑住!” 云笙喃喃着,眼神专注到极致。玉钵中的混合物在她的鲜血和药力催动下,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温润的白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滋养神魂的纯净生机弥漫开来。
她迅速将混合好的药泥分成两份。一份小心翼翼地敷在陆昭眉心那点黯淡的金焰位置,另一份则厚厚地涂抹在萧烬心口那布满裂痕的烙印之上!
药泥接触到皮肤的刹那——
陆昭猛地一颤!眉心传来一阵清凉温润的触感,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了久违的甘霖!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枯竭混乱的识海,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虽无法立刻恢复,却大大缓解了崩溃的速度!她紧蹙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舒展了一些。
萧烬心口的烙印更是光芒一盛!药泥中蕴含的纯净瓷性生机与云笙的秘药之力,如同最温柔的修补匠,缓缓渗透进烙印的裂痕之中,与陆昭之前渡入的本源之力交融,艰难却持续地弥合着那些致命的缝隙!他原本微弱到极致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分。
“有效!真的有效!” 侍女惊喜地低呼。
云笙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中的凝重丝毫未减。这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稳住伤势,延缓崩溃。真正的危机,是时间!是那正滚滚而来的三十万铁骑!是陆昭用生命换来的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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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城深处,一座被重重阵法遮掩、毫不起眼的静室之内。
青瓷油灯散发着幽冷的光芒,照亮了书案上摊开的一幅精细王都布防图。图上,代表女帝力量的红点正在西城官窑、皇城武库、宫墙等几个关键节点被疯狂点亮、加强,而代表混乱的灰色区域也在不断扩大。
一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正缓缓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手的主人,隐在灯影的暗处,只能看到其嘴角那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凰焰…星枢…性命同契…果然玄妙…” 一个苍老、缓慢、却带着掌控一切韵律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正是当朝首辅!“陆昭…你果然…走到了这一步…强行催动烙印…透支本源…发号施令…”
他面前,一块不起眼的碎瓷片悬浮着,正是秘殿角落沾染了胤皇灰烬的那一块!此刻,瓷片表面幽光流转,将秘殿内陆昭下达命令、云笙配药救治的景象,以及最关键的是——陆昭与萧烬之间通过烙印强行共鸣、传递军情和意志的波动细节——清晰地投影在静室的墙壁上!
“五日…烬字营…” 首辅的目光落在布防图上黑风峪的位置,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萧燚那个莽夫…只知道盯着王都…却不知…真正的胜负手…早被他的好儿子…藏在了这里…”
他的手指,缓缓移向王都西南方向,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标注着“旧瓷窑遗址”的地点。那里,在地图上毫不起眼。
“陆昭…你以瓷为令…想力挽狂澜?” 首辅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嘲讽,“殊不知…瓷器…既能载密…亦能…藏锋!你调集全城资源…烧的…究竟是守城的利器…还是…”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地图上“西城官窑”的位置,眼中闪过一道毒蛇般的寒芒。
“…葬送你自己的…第一捧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