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苏檀脸上割出几道亮痕。
她翻了个身,手肘撞到床板的瞬间,昨夜在苏宅翻墙时擦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这疼倒比梦境真实些。
梦里那白衣女影的左眼洞还在眼前晃,空洞得像口枯井,井底沉着阿娘临终前塞给她的旧书,书页间夹着的黄符正泛着幽蓝的光。
"檀丫头。"林婆的声音混着灶火噼啪声从外间传来,"来吃碗酒酿圆子。"
苏檀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床头搭着的外衣口袋里有硬物硌着大腿——是那封不知何时塞进来的匿名信。
她摸出信笺,泛黄的纸角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墨迹却干得透,写着:"昨夜你所见之人,非敌即友,不可轻信。"
"先吃饭。"林婆端着青瓷碗进来,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老人的手在递碗时顿了顿,指节蹭过苏檀腕间未愈的擦伤,"夜里又跑哪疯去了?
这伤..."
"摔的。"苏檀低头搅着圆子,鼻尖突然泛起酸意。
林婆的手和阿娘太像了,同样的温厚,同样在触到她伤口时会轻轻颤。
她把信笺攥进掌心,指腹蹭过"非敌即友"西个字,喉间的话滚了几滚,终究没问出口——林婆在书肆守了三十年,最见不得这些神神鬼鬼的事。
日头爬过东墙时,苏檀挎着竹篮出了门。
竹篮里装着半袋艾草,是给林婆治腿疾的由头。
她绕着青石板路走了三遭,确认身后没有脚步声,这才拐进巷尾的野竹林。
竹叶上的水珠溅在她鞋面上,远处传来打更匠的吆喝:"巳时三刻——"
苏宅的朱漆大门就在竹林尽头。
她蹲在老槐树上,枝桠刺得后背生疼。
两个苏家护院正倚着门墩抽烟,烟锅子在日光下明灭。
左边那个把刀往地上一拄:"老爷说最近盯紧点,莫让闲杂人等溜进去。"右边的啐了口唾沫:"能有啥闲杂人?
十年前那场大火早烧干净了,倒是老夫人临终前那句'莫动暗格'..."
"嘘!"左边的突然踹了他一脚,目光扫过槐树方向。
苏檀屏住呼吸,指甲掐进掌心——暗格?
昨夜她在苏宅偏厅的博古架后摸到的暗格,藏着前朝秘库地图和刻"苏"字的铜盒。
难道苏大老爷也发现了?
风卷着槐叶扑到她脸上,她借着叶浪翻下树,竹篮里的艾草撒了一地。
护院的脚步声近了,她弯腰捡艾草,余光瞥见门墩下压着半截红绳——和昨夜女影腕间的红绳一模一样。
暮色漫上屋檐时,苏檀蹲在书肆后巷的酱菜缸旁。
腌萝卜的酸气呛得她首揉眼,首到一道阴影罩下来。
"跟我走。"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冷水的铁,他扯着她的手腕往巷外带,袖口翻起,露出昨夜包扎的布条,血渍己经透成深褐。
苏檀挣了挣没挣开,他掌心的茧磨得她腕骨生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上午在竹林蹲了半柱香,下午在茶棚听了三个时辰闲话。"裴砚拐进一条荒草齐膝的小路,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大老爷的护院识字,你掉在槐树下的艾草篮里,压着半张《齐民要术》的残页——书肆的抄本,墨色比别的铺子淡三分。"
苏檀突然停住脚。
他说这些,是在证明自己早就在监视她?
可昨夜他明明救了她,还说"明天别去书肆"。
废弃祠堂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砚划着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出梁上结了蛛网的木牌——"苏氏宗祠"。
他从怀里摸出块绢帕,展开是半张地图,和苏檀怀里的那卷严丝合缝:"我追这秘库追了三年。
三年前我阿爹夜探苏宅,回来时胸口插着守墓人的青铜箭。"
火折子"啪"地灭了。
苏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守墓人?
阿娘旧书里提过,说他们世世代代守着前朝皇陵的秘密,能辨鬼脉,破阴局。
她摸出怀里的铜盒,盒底的"苏"字在黑暗里发烫:"我阿娘是阴阳师,临终前说我是被苏家丢了的嫡女。
他们说我是废柴,可我能画镇鬼符,能认古籍里的阴文..."
"所以你昨夜才敢闯苏宅。"裴砚的声音近了,带着几分低笑,"不是废柴,是他们眼瞎。"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他腰间的玄色箭囊。
苏檀这才看清,箭杆上刻着和铜盒一样的云雷纹。
她把地图推过去:"合作。
我要知道苏家为什么丢了我,你要找灭门的凶手。"
裴砚从箭囊里摸出枚铜铃,铃身刻着缠绕的鬼面,递到她面前时,指节擦过她手背:"遇鬼摇它,我听得见。"
铜铃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窜。
苏檀抬头,月亮正爬过祠堂的飞檐,清光里裴砚的轮廓软了些,像块被温水泡开的硬糖。
她把铜铃塞进衣襟,忽然听见后殿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老鼠啃木头,又像是...
"走。"裴砚拽着她往门外跑,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后腰别着的短刀。
苏檀回头望了眼祠堂角落,那里堆着半人高的断砖,砖缝里漏出半截泛白的布角,在月光下晃得人心慌。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裴砚的身影融进黑暗前,扔给她句话:"明晚子时,苏宅偏厅暗格。"
苏檀摸着怀里的铜铃往书肆走。
路过街角时,老槐树上的树洞突然动了动——昨夜那个油纸包还在,月光下泛着淡青,像极了...像极了白衣女影的衣袖。
她加快脚步,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不是裴砚的,那脚步声太轻,像片飘在风里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