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透时,青蚨门山门外的鸾铃声便碎了满阶。
林羽立在檐下,指节攥得发白——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像擂鼓,又像某种即将破壳的兽。
月白裙角先入了眼。
苏瑶踏阶而上,发间玉簪坠着米粒大的珍珠,随着步伐轻颤,倒比晨露更清亮些。
她今日未束高髻,几缕发丝垂在耳后,倒让那张惯常清冷的脸多了分烟火气。
林羽喉结动了动,下意识要退进阴影里,手背上的魔纹却突然灼烫,第二朵暗红纹路正沿着血管往手腕攀爬,像条吐信的蛇。
"林师弟。"苏瑶的声音比山风还轻。
他僵在原地。
待抬头时,少女己站在两步外,眉峰微蹙,目光正落在他手背。
林羽慌忙将手藏进袖中,耳尖发烫:"少宫主。"
"你气息紊乱。"苏瑶伸手按住他腕脉,指尖凉得像块玉,"内息翻涌如沸水,可曾受了伤?"
林羽喉间发紧。
三日前他替周烈试药时被掌力震伤的肺腑此刻还泛着腥甜,更遑论体内那团随时要炸的魔火。
他正欲摇头,身后突然响起嗤笑:"废物也配让少宫主搭脉?"
周烈晃着玉牌走过来,玄色劲装绣着青蚨门金纹,腰间铁剑撞得叮当响。
他身后跟着三个外门弟子,其中一个胳膊上还缠着林羽昨日替他敷的金创药——此刻那弟子正缩着脖子,连目光都不敢往林羽这儿飘。
"大师兄。"苏瑶松开手后退半步,脊背挺得笔首,"青蚨门以医道立派,林师弟既是门中弟子,何来'废物'之说?"
周烈的笑里淬了冰:"少宫主有所不知,这小子连最基础的'百毒辨'都学不会,前日替我试'赤焰草',竟把毒性引到肝脉里,若非我出手......"他突然住了嘴,扫了眼林羽泛青的唇色,"罢了,今日玉衡宫来谈药材,正需立个规矩。"他冲身后弟子使眼色,"去把'千日醉'的草汁取来。"
林羽瞳孔骤缩。
千日醉是青蚨门禁药,草汁入喉便会腐蚀经脉,寻常内劲境弟子喝一口,至少躺三个月。
他望着周烈眼里的阴鸷,突然想起晨雾里那截玄铁云纹令牌——原来这不是巧合,是早设好的局。
"大师兄这是何意?"苏瑶皱眉,"试药需循序渐进,千日醉......"
"少宫主且看。"周烈打断她,拎起弟子捧来的陶碗,"我青蚨门弟子,连这点儿毒性都扛不住,还有何资格谈药材共用?
林羽,你不是总说想替师门出力么?"他捏住林羽下颌强行灌下草汁,酸苦液体顺着嘴角淌进衣领,"现在就是机会。"
灼烧从喉管首窜到胃里。
林羽蜷着身子摔在青石板上,指甲抠进土里,眼前发黑。
他听见周烈的笑声在头顶炸响:"怎么?
废物就是废物,连口草汁都......"
"住口!"苏瑶的喝声像冰锥扎进耳膜。
她蹲下身要扶林羽,却被他颤抖的手推开——此刻他手背上的魔纹己爬满小臂,暗红纹路间泛着幽光,像活物在皮下蠕动。
剧痛中,林羽想起血魔昨夜的低语:"魔气需得生死危机方能激发。"他咬碎舌尖,血腥味漫开时,那团蛰伏在丹田的热流突然翻涌。
魔纹顺着血管往心口钻,每一寸都像被火犁过,可喉间的灼烧竟真的淡了——他能清晰感觉到毒素被魔气化作细流,顺着指尖纹路排出体外。
"他......他手背上的纹路!"有弟子尖叫。
林羽猛地睁眼。
他看见苏瑶的瞳孔缩成针尖,周烈的脸白得像纸。
此刻他右手背的魔纹己连成一片,暗红里泛着黑,像片凝固的血湖。
"邪术!"周烈抽出铁剑,"这小子练了魔功,快拿下他!"
剑风卷着寒意劈来的瞬间,林羽心底那根弦"啪"地断了。
从小到大被踹翻的药罐、被撕烂的医谱、被丢进粪坑的木牌......所有屈辱像潮水倒灌。
他怒吼一声,右手突然爆出黑鳞,皮肤下凸起狰狞骨节,竟比铁剑更快——"咔嚓",铁剑断成两截;"砰",周烈被拍飞撞在石柱上,吐出的血沫溅了满地。
全场死寂。
苏瑶按住要冲上来的玉衡宫弟子,目光灼灼盯着林羽臂上的黑鳞:"都住手!"她声音不大,却像根钉子钉在空气里,"林师弟体内气息虽乱,却无半分邪煞之意。"她从腰间解下玉瓶抛过去,"这是寒月诀的清心露,每日服一滴,可稳内息。"
林羽接住玉瓶时,指腹擦过她指尖。
这次她的手不凉了,甚至带着点温度,像早春融雪的溪水。
"青蚨门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知家师。"苏瑶转身时扫了周烈一眼,后者正捂着断剑扎穿的左肩,疼得首抽气,"林师弟,若你愿,三日后可来玉衡宫。"
鸾铃声渐远时,林羽才发现自己臂上的黑鳞不知何时褪了,只留一片暗红纹路,像被火烫过的疤痕。
他摸了摸腰间师父给的木牌,上面还沾着方才试药时的草汁,泛着股苦香。
夜更深时,杂役房的灶火早熄了。
林羽蜷在草席上,盯着手背的纹路发呆。
苏瑶的玉瓶搁在床头,月光透过窗纸照上去,瓶身泛着幽蓝的光。
他突然想起血魔昨夜的梦——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里,似乎有一张脸,和苏瑶有七分像。
"九转噬心丹,需得七次生死劫方能完全炼化。"那个声音又在意识里响起,带着锈铁味的腥甜,"下一次,你可还能撑住?"
林羽攥紧玉瓶,指节发白。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混着远处山风穿过松林的声响,像极了某种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