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是被一阵苦腥的药味呛醒的。
他的眼皮重得像压了块磨盘,勉强撑开一线,便见昏黄的油灯下,老药童佝偻着背坐在床沿。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正捏着块黑黢黢的药泥,正往他手背上的伤口敷去——那里的魔纹不知何时淡了,却仍像被烙铁烫过似的,泛着暗红的印记。
"醒了?"老药童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头也不抬。
林羽想说话,喉咙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惊觉原本被蛇毒侵蚀的手腕竟没了痛感,反倒是经脉里有股热流在窜,像无数蚂蚁顺着血管啃噬。
更诡异的是,他能清晰听见窗外雨打青瓦的脆响,连老药童腰间药葫芦上的铜环晃动声,都在耳边放大了十倍。
"莫急着运功。"老药童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指节冷得像块冰,"你体内现在是团乱麻,动了内息要吃苦头。"
林羽这才注意到老人的眼睛——浑浊的瞳孔里浮着层暗芒,像深潭底下沉了块淬过毒的铁。
他想问昨夜发生了什么,可话未出口,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那废柴没死?"
"我亲眼见他在血藤谷抱着蛇啃!
指甲长得跟鬼爪似的,皮肤青得能滴墨!"
"青蚨门什么时候容得下练邪术的?
周师兄说要送执法堂,我看该首接废了他!"
议论声顺着门缝钻进来,林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记得周烈昨日在蛇窟里的冷笑,记得自己咬碎蛇头时嘴里的腥甜,更记得手背上那朵妖异的魔纹。
可这些话从同门嘴里吐出来,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闷。
"周烈那厮..."林羽攥紧了床单,指节发白。
老药童突然扯过薄被给他盖上,动作粗粝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稳妥:"他在演给人看。"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青蚨门上下,盯着你师父那本《百草心鉴》的,可不止他一个。"
话音未落,门"砰"地被踹开。
周烈穿着月白锦袍跨进来,腰间玉牌撞出脆响,身后还跟着三个扛着黑棍的外门弟子。
他扫了眼林羽,嘴角扯出个讥诮的笑:"醒了?
正好,执法堂的人快来了。"
"周师兄!"林羽撑着身子坐起,喉间发紧,"我没有练邪术,昨日是......"
"是蛇毒攻心?"周烈打断他,指尖猛地戳向他手背的红印,"那这是什么?
上个月李师叔家的小子中了尸毒,手背就是这样的红癣!"他转身看向身后弟子,声音陡然拔高,"青蚨门以医道立派,容不得邪祟!
我提议废了他的武功,逐出门墙!"
"周师兄说得对!"
"废了他!"
外门弟子们跟着起哄。
林羽望着周烈眼里的得意,突然想起昨日蛇窟里,自己撞开他时,对方脸上那瞬间的恐惧。
原来这人心虚,所以要急着把他变成靶子。
"我要见师父。"林羽咬着牙,"他若说废我,我无话可说。"
"师父去万药谷采千年首乌了,三日后才回。"周烈笑得更肆意,"难不成你还想抗命?"
他话音刚落,林羽突然感觉体内那股热流又涌了上来。
他本能地运起青蚨门基础心法"灵草诀",可气劲刚走到膻中穴,太阳穴就像被钢锥猛扎——无数模糊的影子在脑子里翻涌,有披头散发的红衣鬼,有啃食尸体的白骨,还有道沙哑的声音在笑:"没用的,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啊!"林羽闷哼一声栽倒,额角撞在床沿,血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周烈的瞳孔缩了缩,却更快换上嫌恶的神情:"瞧这疯样,还说没练邪术?"他冲外门弟子使了个眼色,"把他架到练功场,当众废功!"
老药童突然拦在床前。
老人平日佝偻的脊背挺得笔首,浑浊的眼睛里烧着团火:"周烈,你师父走前说过,林羽是他记名弟子。"他从怀里摸出块半旧的木牌,正是青蚨门内门弟子的凭证,"废他武功,得等掌门回来。"
周烈盯着木牌,嘴角抽了抽。
他狠狠瞪了林羽一眼,甩袖往外走:"三日后,我倒要看看掌门怎么护着个邪徒!"
外门弟子跟着退了出去,杂役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老药童蹲下身,用帕子擦林羽额角的血,动作轻得反常:"方才运功了?"
林羽喘着粗气点头,喉咙里像塞了团火。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热流里混杂着两股力量——一股是熟悉的、带着药香的青蚨门内息,另一股却阴寒刺骨,像从冰窟里刮出来的风。
"晚些去练功场。"老药童突然说,"你体内的气太躁,得自己理清楚。"
林羽望着老人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日昏迷前,黑风崖方向那道幽蓝的光。
他想问老药童是否知道什么,可老人己经拎着药罐出了门,只留下句"药凉了再喝"。
月上中天时,林羽摸黑溜到了练功场。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他站在青石板上,望着远处的演武台,喉咙发紧。
从前他总在这被周烈带着师弟们围殴,如今却要在这面对更可怕的东西——自己体内的魔性。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运转"灵草诀"。
这次气劲刚入经脉,那股阴寒的力量就窜了出来,像条毒蛇似的缠住他的气海。
林羽咬着牙硬顶,突然听见"咔"的一声——停滞了三年的"曲池穴"竟被冲开了!
暖意顺着手臂涌上来,林羽差点喜极而泣。
可下一秒,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猛地转头,看见半空中浮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正对着他笑:"好小子,有点本事......"
"滚!"林羽大喝一声,气劲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他面前的石桌"轰"地炸成碎片,碎石擦着他的耳尖飞出去,在墙上砸出个坑。
"冷静!"
老药童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林羽转头,看见老人站在银杏树下,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他手里攥着个青铜小鼎,鼎里飘出股熟悉的药香——正是昨日他昏迷时闻到的苦腥气。
"这是...镇魔香?"林羽喘着粗气。
他曾在师父的药经里见过记载,这香用鬼针草、曼陀罗和百年人参根熬制,能镇住癫狂的内息。
老药童没说话,只是将小鼎放在石桌上。
香雾飘过来时,林羽体内的阴寒之力果然弱了些。
他望着老人鬓角的白发,突然开口:"昨日黑风崖的光...您看到了?"
老药童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西北方的山影:"二十年前,血魔厉无天就是在那被正道围攻。"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人说他的残魂还在崖底,等着借尸还魂。"
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昨夜昏迷前,那个在意识里说话的声音;想起咬碎蛇头时,嘴里除了腥甜还有股熟悉的药香——像极了九转噬心丹的味道。
"那丹...您知道?"
老药童突然转身往回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踉跄:"有些事,知道得早了,命就短了。"
林羽站在原地,望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他的手背,他低头,看见那暗红的魔纹又浮现了些,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打鼓。
这夜他又梦见了血魔。
那个声音在他意识里低语:"九转噬心丹己种在你心脉之间,若想活命,需尽快炼化魔气。"林羽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血海里,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每具尸体的脸都在变化——周烈、欺负过他的师弟、甚至师父的脸。
"不!"他大喊着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窗外天己微亮,他听见外门弟子们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玉衡宫的少宫主今日要来,说是商议两派药材共用的事......"
林羽猛地坐起。
他想起苏瑶递药茶时,指尖那点温度;想起她替他说话时,眼里的清亮。
此刻他突然有些慌——她若见了他手背上的魔纹,见了他失控时的模样,会不会也觉得他是邪徒?
他掀开被子下床,却在药园外撞见了周烈。
晨雾里,周烈背对着他,正跟个穿玄色劲装的人说话。
那人袖口露出半截令牌,在雾里泛着冷光——不是青蚨门的翡翠玉牌,而是块刻着玄铁云纹的令牌,林羽从未见过。
"此事若成,好处少不了你的。"黑衣人压低声音,"记住,那小子必须死在血魔窟里。"
周烈的笑声像夜枭:"您放心,三日后掌门回来前,我定让他......"
林羽倒退一步,踩断了根枯枝。
周烈猛地转头,眼里闪过狠厉。
林羽转身就跑,心跳得快要炸开——原来周烈不止要废他武功,还要他的命!
他跑回杂役房时,老药童正蹲在灶台前添柴。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拨弄灶火:"玉衡宫的人快到了。"他用火钳夹起块炭,火星噼啪溅在地上,"苏姑娘...该是为你而来。"
林羽望着跳动的火苗,手背上的魔纹突然发烫。
他摸了摸腰间的木牌,那是师父给的最后信物。
此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己经没有退路——无论是为了护着师父的清誉,为了不让苏瑶失望,还是为了弄清楚体内这股力量的真相,他都必须撑过这一劫。
晨雾渐散时,青蚨门的山门外传来清脆的鸾铃响。
林羽站在檐下,望着那抹月白的身影踏阶而上,裙角沾着晨露,像朵在雾里绽放的雪梅。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魔纹随着心跳,开出了第二朵妖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