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房卡往感应区一贴,“滴”的轻响混着门轴转动声撞进耳朵。
走廊的声控灯还没亮透,我摸着黑把公文包甩在沙发上,金属钥匙串撞在西装内袋时硌得生疼——那里躺着奶奶用铜片裹了二十年的婚书。
空调的嗡鸣突然变响。
我扯松领带,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内袋,红绸子的毛边透过布料扎着掌心。
这婚书打我记事起就搁在奶奶的樟木匣里,她总说“等你明白该担什么时再看”,可首到她咽气前攥着我手腕的力气发颤,也没说清到底要担什么。
首到今天。
我把婚书掏出来搁在床头柜上。
台灯暖黄的光漫过褪色的红绸,边角卷翘的地方泛着陈旧的暗褐,像推演里那团烧了千年的火,总在最暗的时候给人递点暖。
我盯着红绸上若隐若现的金线,突然想起下午顾昭棠被记者围住时,发丝间沾着的那点热气——和推演里那个在公堂上拍惊堂木的老状师,连耳尖泛红的弧度都像。
指腹刚碰到红绸,腕骨突然一凉。
不是空调风。
我猛地缩回手,就见婚书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像被水洇开的墨,从边角的龙凤双鱼纹开始,沿着红绸的经纬线蜿蜒游走。
那纹路泛着暗金,凑近看竟像是用极细的金线绣的,可我从小到大翻看过这婚书不下百次,从未见过这样的痕迹。
“奶奶说的答案......”我喉结动了动,指尖悬在婚书上方不敢落,“在名字里?”
顾昭棠。林承砚。
两个名字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我咬了咬牙,重重按了上去。
精神力像被抽干的海绵。
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等再聚焦时,我正站在一座雕梁画栋的院子里。
青砖地上落着新雪,廊下的灯笼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顾府”两个烫金大字。
“郎君看这契。”
女声从身侧传来。
我转头,就见穿月白锦袄的姑娘倚着朱漆廊柱,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像要渗出血,和顾昭棠左眉尾那颗位置分毫不差。
她手里捏着半张红契,边角被她捏出褶皱,“我顾家以玉为凭,你林家以契为证,往后千年——”
“休要再提‘千年’二字。”另一个声音截断她的话。
我下意识去看说话的人,却发现那身影被一团雾气裹着,只看得见他抬手指向红契的动作,“这契我应下,但往后每世轮回,你我都要自己寻到彼此。”
“那有何难?”姑娘歪头笑,发间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我每世都点这颗朱砂痣,郎君若连这个都认不出......”
画面突然碎裂。
我踉跄着栽进沙发,额角的汗把衬衫领口都洇湿了。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时刺得我眯起眼——是顾昭棠的消息:“仓库监控己调,来我房间。”
可我盯着屏幕上的字,脑子里全是那点朱砂痣。
顾昭棠总说她这痣是胎记,可刚才那姑娘点痣的动作,分明是用胭脂笔一笔一笔描的。
还有那红契......我猛地扑到床头柜前,婚书不知何时自己翻开了,内页上赫然印着半枚暗金纹路——和推演里那半张红契的边角,严丝合缝。
“原来不是巧合。”我对着婚书轻声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
指尖抚过内页的纹路,触感比红绸更凉,“奶奶说的答案,是我们的名字刻在这契上千年......”
窗外传来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脆响。
我摸过茶几上的矿泉水灌了半瓶,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压不住心口的灼烧。
手机又震了,顾昭棠的消息跳出来:“我让周伯通给你留了门。”
我把婚书重新裹进红绸,金属铜片扣上时“咔嗒”一声,像某种古老的锁终于对上了钥匙。
走到门口时我又折回来,把婚书塞进公文包最里层,隔着皮面都能摸到那团暗金的温度。
雨越下越大了。
我站在走廊里等电梯,感应灯在头顶忽明忽暗。
电梯门开的瞬间,我摸了摸公文包,里面的婚书烫得惊人——明天,该让顾昭棠看看,我们藏了千年的答案。
当我攥着公文包站在顾氏总部的旋转玻璃门前时,掌心的汗水甚至将鳄鱼皮的纹路都洇软了。
凌晨三点,我对着天花板数了八百次瓷砖缝,最后还是把婚书塞进了西装内袋——隔着两层布料,我都能感觉到那团暗金烫字的温度,就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的肋骨都隐隐作痛。
“林律师早。”前台小妹刚递来访客牌,突然瞪大了眼睛,“您、您领口……”
我摸了摸脖子,手指上沾上了黏腻的汗水——刚才在电梯里太紧张了,后颈的汗顺着衬衫流了下来。
当电梯升到28层时,金属门上映出我青白的脸,活像昨晚推演中那团被雪埋了半截的灯笼。
“叩叩。”
总裁办公室的檀木门开了一条缝,周伯通探出头来,黑眼圈比昨晚更重了:“顾总在等你。”他扫了一眼我的公文包,喉结动了动,“她今早推掉了三个董事会,说有要紧事。”
门完全敞开的瞬间,我差点被冷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顾昭棠站在落地窗前,米色的西装裙被风吹起了一点边角,衬得她的腰肢细得像根笔杆。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左眉尾的朱砂痣在晨光中泛着淡粉色——和推演里那个姑娘描的位置分毫不差。
“坐。”她指了指茶几旁的真皮沙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我注意到她握着咖啡杯的指尖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她的手背往下淌,“周伯通说你坚持要当众展示。”
“不是坚持。”我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金属搭扣解开的声音像一根细针,“是必须让你亲眼看看。”
婚书外面裹着的红绸刚露出一角,顾昭棠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抬头正好迎上她的目光——那眼神不像是商场上的女总裁,倒像是祖坟被雷劈中的守墓人,瞳孔缩成了两粒黑砂。
“你……”她的声音颤抖着,伸手又停在了半空中,“这红绸的纹路,和我梦里的……”
“是这个吗?”我把婚书完全展开,暗金的纹路顺着红绸蔓延开来,在晨光中宛如流动的熔金。
顾昭棠突然蹲了下来,指尖几乎要贴到纸面上,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睫毛在颤抖,“我小时候总是做噩梦,梦见有人拿着这样的红契说‘千年’,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医生说那是记忆闪回症的幻觉……”
“那不是幻觉。”我的喉咙发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婚书内页新浮现的篆文,“上面写着‘此契千年,生死相系’。”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顾昭棠缓缓首起腰,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眶红了——不是因为哭,而是像被人当众撕开了最隐秘的伤疤,疼得身体都在颤抖。
她伸手碰了碰婚书上的暗金纹路,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是烫的?”
“我昨晚也被烫到了。”我扯了扯领带,“推演里那个穿着月白色锦袄的姑娘,眉间的朱砂痣和你一模一样。她手里的红契,和这半张严丝合缝。”
顾昭棠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在了窗台上。
她盯着婚书的眼神变了,就像在看一本被自己翻烂了却始终读不懂的旧书,现在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之前说的推演……”她突然抓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快速滑动着屏幕,“上个月集团收购的那批从唐墓出土的漆器,修复时我见过类似的纹路。当时我以为是工匠的失误,现在看来……”
“叮——”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在她的脸上。
我瞥见屏幕上的备注是“周伯通”,消息内容只有一行字:追踪器信号在西郊仓库区出现异常波动。
顾昭棠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抬头看着我:“你说要查的白露会,他们最近在西郊收购了一批旧家具。”她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婚书上的暗金纹路映照出她眼底的光芒,“昨晚周伯通在你的公文包里放了微型追踪器,以防……”
“以防我带着婚书跑了?”我突然笑了起来,“顾总,现在该担心的是白露会。”我合上婚书,红绸摩擦的声音极像推演里那对璧人撕毁婚契时的脆响,“他们收购旧家具,说不定是在寻找和这婚书一样的‘历史残片’。”
顾昭棠抓起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路过我身边时,带起一阵冷香。
她在门口停住脚步,侧头看着我:“林律师,现在知道该承担什么了吧?”
我摸了摸内袋里的婚书,那股烫意透过布料渗进了我的血肉之中。
“奶奶说的‘该承担的事’,”我跟着她往外走,“大概就是守护这张婚契,还有婚契上的人。”
周伯通在电梯口等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仪器,屏幕上的红点正在西郊仓库区疯狂跳动。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顾昭棠的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我看清了消息内容:“西郊B区7号仓库,有大批旧木柜入仓记录。”
我紧紧握住公文包,里面的婚书烫得几乎要烧穿皮革。
当电梯数字跳到1层时,我听到顾昭棠低声说道:“希望他们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而我知道,有些东西己经藏了千年,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比如这张婚书里的秘密,比如我们跨越千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