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内,空气凝滞。
这狭小的空间,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割成两个世界。
前排,是汉东省权力的心脏。
省委书记沙瑞金、省纪委书记田国富,以及几位省市要员,
他们的交谈声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敲击着车内紧绷的空气。
后排,是孙连城的个人黑洞。
他从未如此渴望掌握缩骨功,好把自己塞进座椅的缝隙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
他正襟危坐,双眼失焦地盯着前排座椅的皮革纹理,连呼吸都刻意调整到与发动机的嗡鸣同频,
企图用这种物理手段实现“人车合一”,在存在感上彻底归零。
“伴君如伴虎”?
这古话写得太保守了。
这分明是坐在两头正在商议如何瓜分猎物的霸王龙中间。
“吕州钢铁厂的问题,是历史遗留的毒瘤。”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十足,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污染、亏损、技术落后,偏偏还捆绑着几千名老工人的生计。谁也不敢碰,谁也碰不起。”
田国富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想盘活,资金是个无底洞。想关停,稳定问题就是个火药桶。典型的‘两难’。”
车内陷入沉默,气氛愈发凝重。
所有人都清楚,这问题就是吕州一块流脓的伤疤,怎么治,都得撕心裂肺。
孙连城对此毫无兴趣。
他的思绪早己逃离这辆压抑的中巴车,飘到了五百万光年外的猎犬座M51星系。
他正为一个困扰了自己一上午的哲学问题苦恼:
一颗质量足够大的恒星,在它生命的终点,是该悄无声息地冷却为白矮星,
还是选择一场轰轰烈烈的超新星爆发,把自己燃成宇宙中最绚烂的烟火?
就在他即将为那颗遥远的恒星选定命运时,
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引力奇点,精准地将他从宇宙深处拽了回来。
沙瑞金突然回过头,目光越过数排座椅,首首地钉在他身上。
“连城同志。”
孙连城一个激灵。
“你的思想总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对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完了。
孙连城大脑瞬间宕机,那颗刚刚还在脑中璀璨爆炸的恒星,此刻轰然撞碎了他的全部思维。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脱口而出:
“报告书记,有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让它死。”
“超新星爆发后,它的残骸,会孕育出新的生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空调的送风声、轮胎的摩擦声,仿佛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离。
所有人的目光——惊愕、不解、玩味齐刷刷地聚焦在孙连城身上。
在“稳定压倒一切”的官场语境里,“让它死”这三个字,无异于引爆了一颗核弹。
田国富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精光。
沙瑞金没有立刻表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孙连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沉默的十秒钟,对孙连城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地质纪元。
他己经预见到自己被贴上“思想极端”、“不顾大局”的标签,
然后被发配到某个清水衙门,提前实现他那孤独终老的退休梦想……
等等,这好像……也不错?
就在孙连城的心情从惊恐滑向一丝诡异的期待时,沙瑞金猛地一拍大腿!
“啪!”
一声脆响,震碎了车内的死寂。
“说得好!”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赞赏,
“‘超新星爆发’!我们有些同志,就是缺少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他转过头,目光如电,扫过车内众人:
“总想着给老企业输血续命,打着‘稳定’的旗号,实际上是懒政、是怕担责!”
“却从来不敢让它彻底破产重组,凤凰涅槃!”
车里的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看向孙连城的眼神,也从看一个“疯子”,变成了看一个“高人”。
孙连城呆住了。
他只是想摸个鱼,怎么就成了改革的理论家了?
……
吕州考察的总结会议上,孙连城本想找个最角落的位置,继续研究他的星辰大海。
然而,沙瑞金的总结发言,却让他无处可藏。
“……在这次考察中,京州的孙连城同志,提出了一个‘超新星理论’,让我印象深刻。”
“这充分说明,我们的干部,要敢于打破思维定势,要具备深刻的辩证思维和改革魄力……”
一瞬间,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孙连城的身上。
陪同考察的高育良,和新上任的吕州市委书记易学习,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审视,更有几分难以置信。
孙连城的耳边,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悦耳却又残忍地响起。
【叮!您提出了划时代的“超新星改革理论”,对汉东省国企改革造成了深远影响,完美触发“领导的误解”光环!】
【奖励:咸鱼值+80000点!】
【恭喜您!荣获全新称号——“沙书记的移动智库”!】
孙连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只想在新手村打史莱姆的玩家,
却总被系统一脚踹到最终BOSS面前,
然后稀里糊涂地,一巴掌把BOSS拍死了。
这种被逼着拯救世界的痛苦,谁能懂?
……
考察结束,回程的路上,车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孙连城正戴着眼罩,试图用【一秒入睡】技能强制关机,一个身影却挨着他坐了下来。
一股熟悉的、带着学者气息的淡雅香气传来。
是高育良。
孙连城只好摘下眼罩,脸上挂着标准的下级对上级的微笑:“高书记。”
高育良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声音压得极低,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连城,你今天风头出尽,但也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孙连城心头一凛。
只听高育良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个要‘死’掉的吕州钢铁厂,是赵立春当年在任时,亲手扶持起来的政绩典型?”
高育良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剜着孙连城的眼睛。
“你那不叫改革。”
“你那是在刨赵家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