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姜雁回满心都是表哥到来的欢喜,她飞快地对着宋怀璞欠了欠身,而后朝正堂方向奔去。
宋怀璞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她雀跃远去的背影。
他静默许久,才缓缓转身离开。
方才沾染了炭灰的袖口,在此时此刻亦显得分外刺眼。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默默换下沾了炭灰的外袍,洗净手。
“宋举人安好。老爷请您移步正堂。”
姜父身边的范管事来了,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
他解释道,“咱们府上的表少爷,江宁织造府的苏二公子苏知行,刚刚到府。”
“老爷想着,表少爷与您都是今科的举子,才学俱佳,正该认识认识,交流切磋一番学问,也好为春闱做些准备。”
“原来如此。” 宋怀璞了然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有劳带路。”
他随着范管事往正堂走去,外头阳光正好,府里一片张灯结彩,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宋怀璞却丝毫感知不到。
苏知行,知行表哥,当真是亲切得很呐。
...
姜雁回赶到正堂时,里头己是欢笑声一片。
姜父坐在主位,他看着下首那位年轻公子,脸上是少见的开怀。
那公子身姿挺拔如松,眉目疏朗开阔,眼神清正明亮。
而阿弟鹤临也正亲昵地环抱着他的手臂,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仰慕与信赖。
姜雁回止步于正堂门口,目光落在那个阔别多年的身影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上一次相见,还是母亲新丧。如今他己全然褪去青涩,姜雁回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啾啾?”没等姜雁回出声,苏知行倒是先发现了她。
他站起身走向她,眼中的笑意明亮。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让姜雁回眼眶微热,也瞬间让刚踏进正院的宋怀璞脚步一顿,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能如此亲昵唤她的人。
“知行表哥。”姜雁回应声,许是太久未见,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迟滞与赧然。
而这份不自觉流露出的生涩,落在宋怀璞眼底,却微妙地扭曲成了另一种意味。
他看着面前含笑叙旧的二人,眼底愈发冷了几分。
姜父笑着接话:“知行一路辛苦。不是说你要在江宁过了年再来汴京备考,怎么提前了这许多日子?”
苏知行转向姜父,拱手行礼,“原也打算在江宁过了年再来。只是前些日子收到姑父寄回家中的拜年帖,得知……”
他顿了顿,目光含笑地看向姜雁回,“得知啾啾前些日子定亲了。家中长辈们都惦记着,我也实在好奇,这不,就等不及,提前来了。”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微凝。
当年苏婉在世时,两家往来密切,长辈们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过要将这对表兄妹凑作一对。
如今乍闻姜雁回另许他人,苏知行这一声好奇里,藏着多少未尽之言,在场的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姜雁回指尖微颤,亦不敢抬头去看。
若不是因着失身的这场意外,爹爹的确属意苏知行成为她的夫婿。
“哈哈,知行有心了。”
姜父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敏锐地瞥见了门口的宋怀璞,当即招手道:“怀璞来了,快进来。”
“正好,给你引荐一下。” 他指着苏知行,“这是老夫内侄,江宁苏家二公子苏知行,也是今科举子。”
又对苏知行道:“知行,这位是暂居府中备考的宋怀璞宋公子,才学极好,与你同科。”
姜建朗顿了顿,“也是啾啾的未婚夫婿。”
话音落地,苏知行并未接茬,原本舒朗的眉眼也锐利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宋怀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宋怀璞则上前一步,对着姜父和苏知行拱手行礼,姿态清雅,“怀璞见过姜伯父,见过苏公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很快分开。
“宋公子,久仰。” 苏知行回礼。
姜鹤临看见来人,也笑着叫了声怀璞哥哥。只是下一刻,他便又黏回了苏知行身边,态度亲疏立现。
苏知行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似是无意地看了宋怀璞一眼。
就在这时,范管事进来禀报,“老爷,表少爷带来的年货都己卸下入库了。”
范管事看了一眼苏知行,有些迟疑,“只是,表少爷带来的物品中,除了给府中各人的年礼,还有好几辆大车的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老奴不敢擅专,特来请示。”
苏知行闻言轻笑,目光灼灼地望向姜雁回:“那是给啾啾的。是江宁府里老太太、太太们和几位舅老爷的心意,想着啾啾成婚在即,这些,就算是长辈们给添的陪嫁。”
此话一出,如坠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姜雁回指尖微颤,前世,知行表哥并未提前来京。而待他年后赴京赶考时,她己嫁作薛家妇,成了伯府娘子。
她还记得那日春寒料峭,知行表哥远远站在垂花门下看她,只道了句珍重,便再未多言。
只是待他走后,她的院子里却凭空多了几大箱的珍奇物件,底下的人说,这些是苏知行留下的,给她的嫁妆。
而一首侍立在姜父身后的薛淑宓,那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笑容也瞬间僵住。
她探头去看院中整整齐齐码着的樟木箱子,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羡慕嫉妒。
江宁织造府素来富贵,那里面得有多少好东西,竟全给了这丫头做陪嫁?
姜建朗闻言,倒是颇为感慨,许是想起了亡妻,他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劳岳母及舅哥舅嫂费心了,这些东西,都抬到啾啾院里吧,由她自己看管。”
下人们得了令,正要动手搬运,苏知行却想起了什么,忽然抬手,“且慢。”
他快步走向其中一口樟木箱,从层层锦缎中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只精巧的九连环榫,通体由紫檀木雕琢而成,九枚环扣相互嵌套,环身刻着江南水乡的纹样,触手温润。
“我记得你最爱这个。”他笑着将九连环榫递给姜雁回,“汴京城里寻不到的,只有江南的匠人才会做。这次我特地搜罗了各式花样,足足带了二十套来,够你玩上许久。”
姜雁回眼前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苏知行的手背,一触即离,她自己却浑然未觉,只低头摆弄着木环,唇角不自觉扬起,“多谢知行表哥,这纹样竟比从前那只还要细致呢。”
而几步之外的廊柱旁,宋怀璞静静伫立。
他面上不显波澜,眼眸低垂,落在姜雁回刚刚接过九连环榫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