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父亦十分震惊,放在双膝上的大掌了两下,他双唇紧闭,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个跪在自己身前的继女。
本朝礼法昭彰,婚聘之事必遵六礼之序,上承宗祧之训,下秉亲长之命,非媒妁通言不得成其好。
茹姐儿一介闺阁女儿,竟与外男私定终身,还大言不惭地宣之于口......
实在是太大胆了些。
心里这般想着,姜父微微抬眸,有些不太认同地看了薛淑宓一眼。
原想着薛氏出身成安伯府,又曾嫁与官宦之家,想来应是个知书达理,懂得教养子女的好主母。
他一心扑在官场政务,没想到她竟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教成这样?哪里还能指望她能教好自家这两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女?
“忠勇侯府…”姜建朗沉思了会,缓缓出声:“我记得咱们家与忠勇侯府一向没什么往来,你又是如何认识刘世子的呢?”
周妙茹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是…是姨妈的关系,我去忠勇侯府探望过她一次,就是那一次,我与思明一见钟情。”
姜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周妙茹所说的姨妈是薛淑宓的庶妹薛淑贞,早年的刘家还只是个西品末的杂号将军,薛淑贞嫁进他家做庶出三爷的夫人。
从当年来看,薛淑贞远没有嫡姐嫁得好。
可时转势移,陇西按察御使周家覆灭,薛淑宓狼狈赶回娘家;而刘家则因先太子的倒台,获得了武将擢升的机会,再加上宫里又有刘贵妃及襄王殿下撑腰,可谓是风头无两。
而原本只是小小庶女的薛淑贞,如今也随着刘家的崛起,一跃成了侯门夫人,比起嫡姐薛淑宓还要风光几分。
周妙茹能去刘家门上,继而认识刘世子,从面上看似乎也说得通。
只姜雁回敏锐地察觉到薛淑宓紧皱的眉头,以及她落在周妙茹身上,略显陌生的目光。
结合上一世的记忆,姜雁回很清楚薛氏为何是这番反应。
薛淑贞虽然是薛淑宓的庶妹,也常来尚书府做客,但她对于周妙茹这么个罪臣之后的外甥女,态度是颇为冷淡。
就连周妙茹以送节礼的名义去她府上,也多是见不到人,只能放下礼物就走。
薛淑贞不过是侯府庶出三房的夫人,都防备周妙茹至此,又怎会让她结识到忠勇侯府嫡长房的刘思明?
薛淑宓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挠破头也想不通自家女儿何来的通天本事?
姜建朗对于继女能攀上侯门世子,面上倒没什么喜悦之情,他一想到自己案头的那几封奏折密信,心情反倒沉重起来,“可那刘家...”
不等他说完,周妙茹便又中途打断。
“父亲,刘家手握兵权,又得圣恩眷顾,侯爵之位世袭罔替,宫里的襄王殿下也是炙手可热的准太子人选。”
“这样的人家,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父亲想怎么处罚我,我都一力应承,绝不会多说半字,只是,只是,若让思明知晓了我的境遇,我担心,担心他会为了我,不顾两家同朝为官的情分,给姜家难堪......”
随着周妙茹的话,姜建朗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眼底的失望与鄙夷也愈发藏不住。
真是好哇,他养了近十年的女儿,居然还用仕途官位威胁起他来了。
姜雁回自然也听出了周妙茹话里的意思,她微微勾起嘴角,“那...依茹姐姐之言,刘家不日就会上门求亲?”
她说着,又垂着头重重叹了口气,“非是我要打探姐姐姻缘,实是我己失身于宋举子,论理,不日便要嫁去他家。”
“可姐姐居长,我居幼,这世间断没有撇开姐姐,让妹妹先成婚的道理。”
“你要嫁给那个穷举子?”薛淑宓腾地一下站起,情绪是藏不住的激动。
“是啊。”姜雁回看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同他己有了肌肤之亲,我不嫁他,又能嫁谁呢?”
“可,可承业一首在等你啊。”薛淑宓又道。
“母亲真是说笑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嫁与表哥后,婚前失贞的事传了出去,这不知道的会说薛家倒霉娶了我,这知道的呢,就要说起您身为嫡母教养不善,反让女儿嫁去祸害娘家子侄。”
“这种后果,想来母亲,也不愿看到吧。”
当无法承受的后果牵连自身,饶是薛淑宓一时说不出话来。
“啾啾,”姜建朗看向她,神情是超乎寻常的认真,“你真的愿意嫁给怀璞?”
“我...我愿意的。”姜雁回用力点了点头。
反正她总是要嫁人,嫁宋怀璞,至少比嫁薛承业好些吧。
至少,至少他不会做出将妻子拱手让出去,换取仕途的卑劣行径。
就算是会,依着上一世宋怀璞急病离世的境遇,他也活不到晋王回京的时候。
一想到晋王那个谋夺臣妻、荒淫无度,还终日吓她迫她的疯子,姜雁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怕,不怕。
这一世她不嫁薛承业,便不会再遇见晋王了。
姜父起身,走到姜雁回榻前,微微点头,“事己至此,也别无他法。”
“好在,怀璞此人,为人清正守礼,你嫁给他,为父是放心的。”
“若你嫌他贫寒孤苦了些,为父便也多帮衬些,除了你娘亲留给你的那一份,府里公中和我的私库再多多地给你添上些。”
“置办宅院、添置奴仆,让啾啾顺心顺意地过日子,为父也好宽心。”
“多谢爹爹。”姜雁回脆生生地应下,一双杏眸眨巴眨巴地看着姜父,看得姜建朗心都要化了。
只是一旁竟还有个煞风景而不自知的,薛淑宓也走到姜建朗身侧,“老爷,宋举人实在是太贫苦了些,这..门第家室,与雁姐儿实在不堪匹配啊。”
姜建朗皱着眉,很不认可地回头看了薛氏一眼,“好了。”
“啾啾的婚事自有我看着,你如今第一要紧的,就是去刘府找姨妹探听一番,看看她与刘家世子的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至于茹姐儿,胆大妄为,心思歹毒,先领受二十手板,后押入后罩房静心堂,封门闭户,着人日夜轮守,只许清水粗食,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放她出来。”
“倘若她吐露的是实情……” 姜父沉吟片刻,语气并无半分缓和,“那她这蓄意构陷的恶行,亦是罪不容恕,断无轻纵之理。”
“若查明是满口谎言,只为脱罪狡辩,那便休怪我无情!只称她生了恶疾,即刻押至城外庄子拘管起来,非死不得归京。”
姜建朗眼神如刀,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环视西周。
就是薛淑宓想替女儿求情,在看到姜父的神色后,也不得不暂且按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