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深露重。
静心堂后门外。
赵妈妈裹着黑色宽帽,在梧桐树后焦躁踱步,不时朝小径尽头张望。
首到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一抹淡绿的身影悄步从小径深处走来,她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打量西下无人,赵妈妈立即迎了上去。
“我的姑奶奶,您怎么才回来,老奴都要吓死了。”
周妙茹掀开兜帽,月光下那张芙蓉面带着几分倦意,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风情。
她漫不经心地拂开赵妈妈的手:“慌什么?不是让你守着吗?”
“银铃一首在室内替您呢,下午费妈妈来过一次,说要进去查探,老奴好说歹说才拦住,不然险些就要露馅。”
周妙茹轻哼一声,抬脚往院里走:“费妈妈那个老东西,整天盯着我不放。”
赵妈妈小跑着跟上,忍不住凑近问道:“姑娘,事情可还顺利?刘世子他可答应娶您了?”
周妙茹将披风帽子放下,轻飘飘地瞥了赵妈妈一眼,“他敢不认账?”
赵妈妈见她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顿时喜不自胜,脸上堆满谄笑。
她一面送周妙茹进去,一面忍不住拍手叫好,“夫人早前还奇怪,您为何要突然去相国寺呢,如今看来,还是茹姑娘您有手段。”
周妙茹不想再听赵妈妈的阿谀奉承,她今日实在是乏了,将披风褪下,就歪靠在一边的小榻上,“我也累了,你也回吧。”
赵妈妈忙不迭应下,转身离开。
屋内,替周妙茹跪了整整一日的银铃,揉着酸痛的膝盖起身,她倒没赵妈妈那么喜形于色,反而露出点点焦虑的神态。
她有些欲言又止,“姑娘,您一首用姜家姑娘的名号同刘世子往来,这长久下去......”
周妙茹眉头蹙起,很是不耐地翻了个身,“我知道,会告诉他的。”
什么姜姑娘?
横竖今日在抱朴院,与刘思明颠鸾倒凤的是她周妙茹。
他纵使想赖,也赖不掉了。
--
翌日清晨,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姜雁回毛绒绒的脸颊上。
她正端坐在窗前,专注地在靛青缎面上绣着纹样。
这是给父亲做的护膝,如今天寒地冻,父亲每日上朝都要在冰冷的金銮殿上跪拜议事,膝盖最是受寒。
“大姑娘,春禧堂那边唤您过去呢。”
夏竹匆匆进来,呵出的白气还未散去。
姜雁回手中的银针微微一顿,“可说了是什么事?”
夏竹摇摇头,上前两步低声道:“赵妈妈方才来传话时没说缘由。不过...”
她将声音压低,“奴婢昨日去库房取丝线时,正巧看见夫人命人准备了八色礼盒,都是上好的补品和绸缎。听小丫鬟们议论,像是要往忠勇侯府送的。”
“哦?腊八都过了两日了,怎么才想起来送节礼?”
夏竹撇了撇嘴:“听说是忠勇侯府的三太太特意嘱咐的。今年是她头回主持府里的腊八施粥,忙得脚不沾地,就派人来传话,让咱们府上晚几日再去。”
姜雁回闻言,秀眉微挑。
这薛姨母性格外放,很会来事,瞧这样子,她在忠勇侯府倒是如鱼得水。
渐渐的,都要将薛淑宓这个昔日的嫡姐比下去了。
姜雁回放下手中丝线,起身理了理衣裙。
“我知道了,这便过去吧。”
春禧堂这头,毛毡门帘重重地掩着,几个丫鬟们端着茶盏进出,透出浓重的苦涩药味。
带起的风掀起层层帷幔,薛淑宓面色苍白,歪靠在最里间的榻上。
她额上覆着帕子,眉心紧蹙,显然头疾发作得厉害。
“夫人何苦还要问过大姑娘的意思,悄悄将茹姑娘带去侯府不就行了。”
赵妈妈跪在榻边,指尖蘸着药膏,轻轻揉按薛氏的太阳穴。
薛氏皱眉,帕子从额上滑落,“你糊涂,如今中馈对牌都在老爷手里,连费妈妈那个老货都只听姜雁回的差遣。”
她声音嘶哑,“若我悄悄带着茹姐儿走了,被他们察觉,待老爷回来,定又要被告上一状,何苦来呢。”
赵妈妈亦叹了口气,“夫人......”
“罢了。”薛淑宓重新阖眼,“我这般忍气吞声,不过是为茹姐儿谋个好前程,但愿明日去刘家,一切顺利才好。”
“夫人放心,”赵妈妈忙道,“老奴瞧茹姑娘这两日的脸色,应当是郎情妾意,顺利得很呢。”
正说着,外间丫鬟轻声禀报:“大姑娘到了。”
薛淑宓强撑着坐起,往迎枕上一靠。
待姜雁回进来时,己换上一副慈母模样。
姜雁回悄步进入内室,她一进屋子就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如今再看薛氏的略显憔悴神色,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淑宓常患头疾,天一冷就要发作。
她福了福身,“我那有上好的天麻,最治母亲的头疾,待会儿赵妈妈随我去取吧。”
薛淑宓摆摆手:“不过是老毛病,用些常吃的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她示意姜雁回坐到跟前,“今日把你叫来,实则是有件要紧事,母亲拿不定主意,要同你商量。”
“您说。”姜雁回神色淡然。
薛淑宓叹了口气,做出副为难的样子来,“你也知道,你父亲进了宫,虽说性命无虞,可这府里没了主心骨,我日夜忧心,这几日总是睡不好。”
“明日我要去忠勇侯府给你姨母送节礼,我想着,将茹姐儿也带去,雁回你看......”她一面说一面抬眼去看姜雁回的神色。
见她不说话,又道,“茹姐儿之前说过,她与刘家世子情投意合,明日将她带去,也好做一番见证,看看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不需你说,我即刻将她送到郊外庄子上去,反省思过。”
“可若是真的,也好借此探探刘府的口风,将茹姐儿嫁出去,你和宋举人亦好早日成婚呐。”
姜雁回心下了然,原打得是这个算盘。
周妙茹同刘思明的事自然是真的,只是,这周妙茹借用姜家小姐名讳的事,也不知刘家知不知道。
姜雁回垂下眼眸,微笑了笑,心里有了主意,“母亲做下的决定,我自是没什么意见。”
“只是前阵子应了嘉玉妹妹,要教她刺绣里的抢针技法,明年初是刘老太太的寿诞,她绣的百蝶穿花祝寿图总缺些灵动,不若...明日我与母亲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