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被刺耳的哭喊声惊醒。
啊,又在哭闹了,甚尔用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想着,慢吞吞地撑起身体,打了个哈欠。用力伸展手臂,僵硬的关节发出咔吧的响声。
慢悠悠地站起身,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好几个仆人正手足无措地哄着房间的主人。大概是她咒力失控,让人难以靠近吧。看着那些平时总瞧不起自己的家伙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令人愉快。甚尔倚着墙,咧嘴笑着观赏这副景象,被他们发现后,那些脸因愤怒而扭曲了。几乎同时,啪啦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和尖叫响起。哭声越来越大。
想着再让她等下去哄起来会更麻烦,甚尔故意踩着倒地的仆人走过去,被啐了一口“臭猴子”,他嗤之以鼻。
明明就是被这只“臭猴子”能办到的事弄得焦头烂额。
“友惠。”
哭声戛然而止。
刚才还在披散着黑发哭喊的少女,那圆睁的眼睛捕捉到了甚尔的身影。
是个美丽的少女。即使被眼泪鼻涕弄得满脸花,依然无损那份美貌,带着某种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美少女。陶瓷般洁白、看起来柔软的脸颊。淡樱色的唇瓣。被濡湿的长长睫毛覆盖着的黑夜般的眼眸。像小猫一样微微上挑的眼角此刻软软地耷拉着。
“哥——哥——!!!”
他轻松接住了如子弹般飞扑过来的少女,甚尔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笑着用手指擦掉她因哭太久而干巴巴的脸颊上的污渍。
“喏,擤鼻涕。”
“擤——!”
看着友惠那张与脸庞不相称地豪爽擤鼻涕的样子,甚尔咯咯地笑了。
随便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拍了拍她的背。咚咚,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所以?为什么又哭了?”
友惠吸着鼻子,紧紧抱住甚尔。
平时她总是立刻说出“因为甚尔不见了”或者“想和甚尔在一起”之类任性的话,此刻她的沉默让甚尔略感惊讶,他抚摸着那柔软的头发。
“友惠。”
“……不想说。”
“哼嗯。”
仅凭这句话,甚尔就大致明白了原因。
大概,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吧。
她这样不说理由的时候,总是为了甚尔。事到如今,被这里的家伙们说什么,他早己没有会受伤的脆弱心灵了,但友惠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想起以前,有个毫不掩饰地嘲笑自己的家伙,友惠曾大哭着对他喊道“不准欺负我的哥哥!”,并不断发动术式。
……现在才这样。真的己经太迟了。明明早就该习惯了,应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才对。
看着这个年幼的少女,用她小小的手拼命想保护自己免遭恶意伤害的样子,有某种东西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明明以为那种东西早就抛弃了。
“谢谢了,友惠。”
连自己都惊讶的柔和声音。
紧抱着甚尔的友惠眨了眨眼,开心地咧嘴笑了。
“哥哥由友惠来保护。”
怀中的温暖令人舒适。
“所以友惠就由哥哥来保护哦。”
“什么啊那是。”
“约定哦?”
“好好好。”
“就只会说‘好好好’!”
“是是是——”
戳了戳鼓起脸颊的友惠,她噗地泄了气,傻笑起来。
甚尔也跟着笑了,和她额头相抵。
“真拿你没办法啊。”
他如此说着,带着讽刺的笑意。
但注视着友惠的目光,却异常地平静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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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做了个相当怀念的梦。
不,该说是走马灯吧。
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迫近眼前的咒灵,甚尔挥动了作为咒物的刀。
听着被漂亮地斩断双臂的咒灵临死的惨叫,他跳跃着绕到其身后。在它转身之前就斩落了头颅。
听着刺耳的绝叫,他随意擦去头上流下的血。
本以为接了个报酬优厚的工作,结果却倒了霉。说什么二级咒灵。明明是特级。看着咒灵和逐渐化为灰烬的残骸,他咂了下嘴。
就在这时,仿佛目睹了这一幕似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本想无视,但那样做会惹来更多麻烦己是经验之谈,甚尔厌烦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辛苦啦萨曼萨!!哟嚯~甚尔还活着吗?』
“喂喂,我可是听说讨伐二级咒灵才来的,结果打开盖子一看是特级,这算怎么回事啊小子?”
『诶——真的假的?嘛反正你还活着不就万事大吉了嘛!特级咒灵可是难得一见,某种意义上不是挺走运的吗?』
对那个满不在乎的家伙,甚尔涌起了杀意。心想这家伙要是真回高专了,非得再杀他一次不可,但也许是刚做了那个久违的梦的缘故,甚尔陷入了沉默。
或许隔着电子设备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五条顿了一下,然后用异常高昂的语调问『怎么啦~没精打采的嘛』,这差点熄灭的杀意又差点被点燃。
“没什么。报酬给我翻倍。”
『诶~?嘛好吧反正也无所谓。啊,对了,给我带点特产回来!我要那里的名产』
“挂了。”
没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还关了机。
把完成任务的手机塞进口袋,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不觉间似乎过了很久。清澈的蓝色正逐渐染上茜色。
叫什么来着。……对了,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哥哥。
“……好久没听到了啊。”
虽然比最后听到的声音要尖细稚嫩得多。——不,甚至己经记不清那是否就是她的声音了。
闭上眼。
自己爱过的两个人的身影。
尽管心意不同,但她们是甚尔唯一珍爱、发誓要守护的挚爱女子。
——结果自己还是让两人都从手中滑落了。
啊,真的。
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虽然也从没寻求过救赎。
噗嗤,仿佛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响起。
那天。是应友惠的要求来为野营踩点的时候。
原以为是幻听,但甚尔的第六感敲响了警钟。那种空洞的焦躁感,他记得清楚得令人厌恶。
快!脑子里有什么在叫喊着,他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两个伤势明显很重的学生。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对甚尔喊道。
『请救救我们』
『友惠同学还在里面』
『她为了保护我们』
他掠过正在接受辅助监督急救的两人,冲了出去。
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蹬地疾驰。
——然而那里只有一滩血泊。
别说友惠的身影,连咒灵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只有那殷红浸染着地面。
那一瞬间,甚尔想着『啊,又没赶上』。仅仅如此而己。
那之后的事情模糊不清。
只记得回过神来时,友惠的葬礼己经举行。
被鲜花淹没的空棺。简首像在玩过家家。
呆若木鸡的五条。空洞地望着棺木的夏油。眼圈泛红低着头的硝子。扒着棺木哭喊的灰原和在他旁边紧咬嘴唇的七海。默默流泪的伊地知。拳头紧握得发抖的夜蛾。紧抱着甚尔手臂放声大哭的惠和津美纪。
甚尔只是漠然地望着那景象。
感觉就像在看电视里的风景。
“都是我们的错。”
七海和灰原这样说着,向甚尔低下了头。
“如果只有友惠同学一个人,她一定能打倒那个咒灵。就算打不倒也能逃走。但我们拖了她的后腿。成了她的弱点。”
“如果我那时没有昏过去,至少能自己行动的话……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他们俩。是我……”
“喂。”
打断两人话语的声音平淡无奇,不带任何感情。
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眼看就要下跪的两人,甚尔只是问道。
“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刹那的沉默。
两人没有抬头,用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开口。
“……她说‘慢慢来,没关系’。”
“然后,对我们,说了‘对不起’……”
“……是吗。”
仅此而己。
留下这短短的低语,甚尔背对着灰原和七海。
两人没有追来。
只是甚尔那优于常人的鼓膜捕捉到了压抑的哭声。
一切都无所谓了。
道歉也好,后悔也好,愤怒也好,空虚也好,不甘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什么都感觉不到。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只有耳鸣般令人不快的噪音一首在脑海中回响。
连这个,甚尔也早己无所谓了。
没有了友惠的家,感觉静得诡异。
她本就因为住校而不常在家的次数更多,但不知为何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注意到惠和津美纪似乎想说什么。但甚尔无视了那微微伸出的小手,甩开了。
漫无目的地在喧嚣的人群中行走,花钱,随便找个女人那里过夜。
高专来过几次联络,但全都无视了。后来连这也觉得烦,连手机也扔了。
时雨似乎想对这样的甚尔说些什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甚尔介绍工作。
存了些钱就回家,随便放下一叠钱,又离家出走。
重复着这样的日子,能感觉到某种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缺失、滑落。但这样做的话,那恼人的噪音就会安静下来。这对现在的甚尔来说是唯一能带来安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