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巨大、冰冷、如同神明解剖室的实验室里,苏文倩是唯一的囚徒。
她站在环形操作台前,周围是无数沉默的、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他们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对她这个“外来者”视若无睹。头顶上,那副巨大的三维城市地图缓缓旋转,代表着陆循的那个绿色光点,如同一颗遥远而孤独的星辰,安静地燃烧着自己。
陈北河交给她的任务,像一块烙铁,烫在她的手心,也烙在她的心里。
——为“普罗米修斯”的第一幕,写一份完美的台词。
她知道,她写的每一个字,都将变成射向陆循的子弹。
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开始敲击。
【行动台词草案·第一版】
“陆循……陆循,是你吗?你听得到吗?”
她的指尖在颤抖。她必须让这份台词看起来天衣无缝。她开始编织一个故事,一个能精准戳中陆循那该死的、温柔的“弱点”的故事。
“……我被困住了……在一个废弃的孤儿院里……这里有很多孩子,他们很害怕……墙壁上……墙壁上会渗出黑色的眼泪,天花板上会落下灰色的雪花,那些雪花会‘吃掉’声音……孩子们都不敢哭……陆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的规则……我解不开……我需要你,孩子们需要你……”
这是一个恶毒而完美的剧本。利用孩子,利用无辜,利用陆循那无法被磨灭的责任感。她几乎能想象到,当陆循“听”到这段求救时,他会如何毫不犹豫地,为她,也为那些虚构的孩子们,敞开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安宁的“家”。
她一边写着这份注定要背叛他的台词,一边,用另一只手,在操作台的副屏上,飞快地调取着她权限范围内的所有资料。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条代表着周明舟的、瀑布般的数据流上。
她记得,周明舟是个科幻迷,他们曾经一起看过一部非常冷门的老电影,电影里,主角用一句诗作为开启最高权限的密钥。那句诗,她还记得。
她深吸一口气,在自己那个名为【种子】的、绝对机密的加密文档里,飞快地输入了一串指令。她将那句诗,转化成最基础的十六进制代码,然后,像一个黑客一样,将它伪装成一条无意义的检索指令,探入了那片代表着周明舟灵魂的数据海洋。
【检索指令发送……】
【匹配中……】
【……匹配成功!】
一瞬间,屏幕上那混乱的数据流,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零点零几秒的停滞!紧接着,一行由最基础的字符组成的、不属于任何数据库的“乱码”,一闪而过!
苏文倩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成功了!
她立刻将那串“乱码”复制进了自己的加密文档,然后用同样的密钥,进行反向编译。
一行残缺不全、却又惊心动魄的文字,浮现在她眼前。
【……他们在造神……钥匙不是核心……是‘容器’本身的学习……能力……小心陈……他想……成为新的……】
信息,在这里戛然而止。
但己经足够了!周明舟的意识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协议”,分析着他们的阴谋!陈北河想成为新的“神”!
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疯狂的计划,在苏文倩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她不能只靠自己,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理解她,能从内部,瓦解“协议”的盟友。
她删掉了加密文档里所有的内容,然后,重新开始书写。她不再写代码,也不再写计划。
她在写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调查记者、关于红衣女人、关于不存在的西楼、关于锅炉房和那个叫莉莉的女孩的故事。她将她和陆循在观湖公寓里经历的一切,全都写了下来。
然后,她将这个全新的故事,用同样的方式,加密,拆分,伪装成上百条无意义的数据查询指令。
她的目标,不是陆循。
她的目标,是周明舟。
她要用这个包含了真相、信任与牺牲的故事,去唤醒那个被困在数据牢笼里的、不屈的灵魂。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份写给陈北河的、充满了谎言与背叛的“台词”,正式提交。
几分钟后,陈北河的身影,出现在了实验室的门口。他拿起平板,看完了苏文倩写的台-词,脸上露出了和昨天一样、那种令人作呕的、满意的微笑。
“非常完美,苏探员。”他点了点头,“你的文笔,和你作为探员的能力一样出色。这个故事,他一定会喜欢的。”
他顿了顿,将平板还给她,语气变得不容置喙。
“现在,去休息室准备吧。记住你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语气。”
“明天黎明,大幕准时拉开。”
苏文倩接过平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在她与陈北河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的手指,在平板的背面,轻轻地、无声地,按下了“发送”键。
那上百条伪装成查询指令的、携带着真相的故事“种子”,如同一场沉默的数字春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属于周明舟的、冰冷的数据海洋。
种子,己经种下。
现在,她只需要祈祷,在天亮之前,它能,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