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蛟刀锋拄地的闷响还嵌在冻土缝里。林烽那条垂落的右臂软塌塌挂在身侧,靛蓝袖管撕开了几道口子,翻卷的皮肉下,蛛网状的冻裂暗红印子爬满小臂,皮下筋络扭结成凸起的暗紫色硬块,像盘着一窝冻僵的毒蛇。血混着泥垢糊在臂弯,每一下呼吸都扯得裂开的筋络针扎般刺痛。
苗月儿几步抢到近前,藤篓塞到他脚边地上,篓口靛蓝麻布的破孔边上还沾着点金红煞气的焦灰,被她一把扯下块粗布帕子摁上去裹紧了。她没看林烽煞白的脸,半跪下来,指头径首戳向他臂膀伤口最重那片灼烫鼓胀的皮肉。
“别动。”她声音绷得死紧,牙齿咬着下唇渗了点血丝。指甲飞快撕开林烽臂上残破的袖口布料,布料粘连皮肉,扯开时带起几丝血线。底下露出来的筋肉红得发黑,胀得锃亮,几道深裂的口子里泛着药膏混血水凝结的暗黄脓痂。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石匣子,揭开盖子。匣子浅底上凝着半盒蜡封的暗黄色硬膏块,正是从青藓堂废墟药泥里抠出的那块干藓藻胶壳熬化的。膏质半透,硬得像层琥珀皮壳,可苗月儿指腹在表面一捻,硬壳底下的膏体就化开油光,一股带着腥气的凉意渗出来。
她抠了块指肚大的黄膏子,掌心焐着化软了,膏子透出点油润的黄光。指头沾着那点软膏,就往林烽胳膊上鼓胀裂开最厉害的那道筋络肿口边缘按。膏药触皮又冰又滑,贴着滚烫的伤口肉,激得林烽臂骨深处那窝“毒蛇”猛地一颤,闷哼从喉咙里挤出来。冷汗顺着他额角滚,砸在地上那摊混了血的冻泥印子上。
膏药按上裂开的筋络肿包口子,力道沉实。膏子下皮肉上那些蛛网般的暗红冻裂痕被油凉气儿压住,底下那点滚烫胀痛竟当真散开了三分。苗月儿眉峰拧着,指肚顺着筋络的走向压着膏子往下刮,动作又快又稳。刮过凸起的筋结硬块,硬膏子底下化开的药力像冰油,一丝丝渗进皮子里,滚烫胀刺的痛楚居然也缓了下来。
林烽绷首的腰背终于松了一丝。他试着抬了抬右手食指,指尖还能微微蜷起一点,麻僵的筋络里头像是压下去点滚沸的热油星子。
“嘶……”他吸了口凉气,混着土渣子尘灰,呛得肺管子发疼。右臂的痛散开了点,脑子才腾出空当来。目光斜扫下去,落在脚边藤篓子破口裹着的那块粗布团上。
“那胶壳……”他声音沙得像粗石碾子压过的砂砾,“冻在石泥缝里多久了?”
苗月儿抹药膏的指头没停。“万珍楼那老猴子铺子塌了顶,”她眼皮也不抬,刮开林烽小臂上一块粘着凝血块的筋络褶皱,“那堆盖地的药末子里掺的……晒了至少五年寒霜。”她指尖点着那处被膏药润开的褶皱皮下,“筋络淤太久……得拿滚开的蛇蜕水烫软了捋顺……”
话还没落,她眉头猛一拧!指尖按住的那条刚润开点儿的筋索突然一绷!皮下如同埋了无数针尖同时反刺出来!又烫又麻!
膏药底下那点刚渗下去的凉油劲儿瞬间被驱散!筋络里头那点压下去没透的滚烫煞气居然复又聚拢!像被激怒的活虫!猛地顶着筋索反冲回来!这煞气不似先前桃煞那般狂躁暴虐,却阴险刁钻,缠着新敷进的药膏凉气,如同毒蛆寻隙,要钻得更深!
林烽闷哼一声,额头青筋再次暴起!整条臂膀猛地绷紧!新力初凝的筋脉几乎要被这复窜的气劲扭断!
苗月儿眼中狠光一闪!沾满暗黄油膏的指甲猛地掐进林烽筋络痉挛处的皮肉里!指尖几乎要嵌进的裂口中!带着药膏凉意的硬甲狠狠刺下!如同一根冰针戳进沸腾的油锅中心!
噗!
一点浓稠、滚烫的黑血混着被强行逼出的暗黄色腐败血丝,顺着她掐出的指印猛地飙射出来!溅在她靛蓝布裤腿上!嗤嗤作响!一股带着铁锈和腐果的腥气瞬间腾起!
就是这一掐!如同釜底抽薪!
筋络内那点疯狂反扑的绞缠滚热之气骤然溃散!如同被戳破了脓包!剧痛陡然减轻!林烽绷紧的臂膀猛地一软,急促的喘息带动胸腔起伏。伤处飙出的黑血糊住了翻卷的皮肉,又迅速被油膏封住。
苗月儿飞快收回掐进皮肉里的指甲,指尖己经沾满了暗红黑血和黄色脓膏混合的秽物。她看也不看,甩手在裤腿上抹了把,从篓子里摸出两块半透干净的靛蓝粗布头,浸了旁边地上洼处半融的雪水擦净指头。又抠了两块虎膏,掌心压着搓化了,重新敷在林烽臂上那处飙血的裂口周围,敷得又匀又厚。裂口被厚膏封住,底下筋络鼓胀的紫气似乎又被那膏药冰油压下了一寸。
林烽额角汗珠滚着尘灰往下滑,右臂瘫在身侧,软绵得像抽了骨。但那股钻筋噬骨的剧痛确实退潮了,只留下一种火燎冰浸后的沉重麻木。他抬眼,正好撞见苗月儿俯身去篓子里翻找干净布条时,颈后沾着的几点溅射的血点子。那血点子混着黄土,凝在她细白的脖颈皮肉上,分外刺眼。
苗月儿没管自己,找出布条扯开,把敷了厚膏的伤口小心缠紧。绷带刚打了个活结,一阵杂乱拖沓的脚步夹杂着惊恐的嚷嚷就从垮塌的寨墙豁口处灌了进来。
“老天爷!真是山塌了……药铺子没了!”
“那坑……坑底下……”
“……林…林大哥!您还好吧?”一个壮着胆子的粗嘎声音从人堆里抖出来,是离这近些挖壕沟的寨民之一,身上粘着草屑黄泥,胳膊上刮开了大口子还在渗血。他缩在断墙根底下,探着脑袋往这边瞄,又飞快地把林烽那条裹着靛蓝布条子的伤臂和地上黑血泥窝子收进眼底。
林烽没应声。他指头在布条子扎紧的结口上蹭了下。布上沾了虎膏,凉丝丝油腻腻的。他视线扫过那寨民胳膊上渗血的伤口:“青藓堂压着的药库里……有些熬烂的虎骨胶块子……”他声音疲涩,“混点黑沼边的老泥炭晒干粉撒上去……止血烂不了根。”
他说着,撑着墨蛟刀柄慢慢站起身。右臂坠着,只靠左臂和腰胯的沉力把身子带起。人往被黑血污了的泥窝子里踩了两步,靴底碾碎冻凝的黑血冰碴子。
“走吧。”他目光扫过苗月儿沾血的脖颈,“万珍楼那点子虎齿膏的药气,混着酸醋味儿都透出来三条街了。”他下巴颏朝寨里万珍楼方向歪了下,“去给他那捂烂了的膏……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