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被山风吹散,晒谷场的青石板上就飘起了艾草香。苗月儿蹲在竹匾前,指尖捻着新晒的星叶草,叶片上的星纹泛着幽蓝,像撒了把碾碎的银河。"阿娘,"妞妞踮脚递来个陶瓮,"张阿公说鹰嘴崖的星露又多了,我用竹瓢接了半瓮。"
苗月儿接过陶瓮,腕间的银镯碰出轻响——这是她阿娘留下的老物件,刻着并蒂莲纹,边角磨得发亮。她望着瓮中浮着的星露结晶,想起昨夜《星草经》里的新批注:"星露至纯者,可引星芒入药,解百毒,愈沉疴。"墨迹还未干透,是阿娘用茶油拌着朱砂写的,带着股淡淡的松烟香。
"林大哥!"妞妞突然拽他的衣角,"货郎的担子又往山下来了!"
林烽从药圃走过来,腰间的青铜钉闪着温光。他顺着妞妞的手指望去,见周掌柜的竹担正颤巍巍往寨口挪,担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来得早。"他摸了摸刀鞘上的葛藤,"昨儿刚说过明年春天收野山参,今日就催着要星露膏。"
周掌柜的青布衫被山风吹得鼓起来,他站在寨口老榕树下,冲苗月儿拱了拱手:"林兄弟,月娘子,我是来讨星露膏的。潭州城里的孙大夫说,上个月有位咳血的病人喝了你们的星露膏,竟把血止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定金,比上回多两串铜钱——五串!"
林烽接过油纸包,分量沉甸甸的。铜钱在阳光下泛着铜黄的光,是寨民们用山货换来的,每一枚都沾着松脂香和汗水味。"周掌柜急什么?"他笑着把铜钱递给张阿公,"星露要等芒种后采,得等星叶草上的露水凝得透。"
张阿公数着铜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急啥?咱山上的东西,得按节气来。上个月我翻《齐民要术》,上面说'夏至前三日采露,味最甘;夏至后三日采,味最涩'。"他把铜钱塞进林烽手里,"去后山把我那口老陶瓮拿来,装星露得用粗陶,不串味。"
妞妞突然拽林烽的裤脚:"林大哥,我和阿黄去追野兔!阿黄说它在林子里看见只红狐狸,毛比我的红绳还亮!"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我把龙珠放你这儿,它说能帮我看着兔子!"
林烽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别跑太远,听见狼嚎就喊。龙珠给你,要是摔了,就拿它砸石头——比喊人管用。"
"知道啦!"妞妞转身就跑,发间的龙珠闪着光,惊得枝头的山雀扑棱棱乱飞。
寨民们陆陆续续往山径走。王二婶背着竹篓,里面装着张阿公熬的姜茶;赵大爷扛着猎叉,叉尖上挂着块油亮亮的腌肉;刘婶子牵着自家的黄狗,狗脖子上系着串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山风裹着松脂香漫过来,混着灶膛里飘出的炊烟,像张无形的网,把整座山都拢进了怀里。
林烽和苗月儿往山径走时,正撞见张阿公从老槐树下钻出来,怀里抱着口黑黢黢的老陶瓮。"这是我阿公当年装蜜饯的瓮,"他把瓮往林烽怀里一塞,"内壁有层蜜渍,装星露最养味道。"
苗月儿接过陶瓮,指尖触到瓮壁上的细纹——是岁月磨出来的,像极了阿娘掌心的茧。"阿公,您当年也熬过星露膏?"她笑着问。
张阿公眯眼笑:"五十年前,我和你阿娘她爹一起上过凤栖崖。那时候锁龙蛟还没封印,山风里全是腥气。你阿娘她娘——凤姑,就用星露膏给受伤的猎户治伤。"他拍了拍瓮沿,"这瓮,就是她亲手挑的。"
三人往鹰嘴崖走时,山雾正像条白练似的漫过来。林烽的青铜钉突然震动,钉尾的红绳指向崖底的溪涧。"有情况。"他拽住苗月儿的衣袖,"星叶草的露水被什么东西喝了。"
溪涧边的岩石上,留着几串湿漉漉的爪印——是野猪的。苗月儿蹲下来,指尖沾了点泥,凑到鼻前闻了闻:"是野猪的涎水,还带着星露的甜。"她抬头看向林烽,"得赶在野猪再来前,把星露全收了。"
林烽抽出墨蛟刀,刀背敲打着岩石:"我去引开野猪,你去采星露。"他把青铜钉塞给苗月儿,"钉尾的红绳能引星兽,要是遇见麻烦,喊一声。"
苗月儿攥紧青铜钉,望着林烽的背影消失在雾里。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星叶草的叶尖——露珠刚凝成,泛着幽蓝的光。这时,她的手腕突然一暖,银镯上的并蒂莲纹泛起微光,像是在指引方向。
"在这儿!"妞妞的声音从崖后传来。苗月儿抬头,见妞妞正蹲在石缝里,怀里抱着只红狐狸。狐狸的左前爪还裹着药布,是前日被铁夹夹伤的。"阿黄说它要报恩,"妞妞举起竹篮,"它给我叼了片星叶草!"
苗月儿接过竹篮,见草叶上还沾着狐狸的毛。她轻轻摸了摸狐狸的耳朵,它竟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好样的。"她笑着把狐狸放进竹篓,"等伤好了,送你回林子里。"
等林烽赶走野猪回来时,苗月儿正踮脚够崖顶的星叶草。她的蓝布衫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发间的龙珠闪着光,像颗会动的星星。"够着了!"她把星叶草抛给林烽,"这株的露水最足,你闻闻。"
林烽接住草叶,凑到鼻前闻了闻——是清甜的草木香,混着点星露的凉。他突然想起阿娘的话:"星露是山的魂,采的时候要心诚。"他望着苗月儿被雾气打湿的发梢,又看了看竹篓里堆成小山的星叶草,突然觉得这山风里的烟火气,比任何金银都珍贵。
日头爬到山顶时,寨民们的竹篓都装得满满当当。王二婶把星叶草铺在竹匾里,边铺边哼山歌:"星叶草,星露甜,熬成膏儿赛神仙......"刘婶子用铜铃逗着黄狗,狗儿追着蝴蝶跑,把晒在竹席上的星叶草扑得东倒西歪。
林烽和苗月儿坐在老槐树下,把星叶草、紫丹参、蜂蜜往陶瓮里装。苗月儿的银镯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和陶瓮上的蜜渍交相辉映。"阿娘,"她轻声道,"等星露膏熬好了,我想给山外的孙大夫送两罐。他治好了那么多病人,该尝尝咱山的味道。"
林烽把最后一株星叶草放进瓮里,盖上红布:"好。等周掌柜再来,咱们就给他讲讲这瓮的故事——讲凤姑,讲锁龙蛟,讲咱们守山的道理。"
山风卷着药香漫来,混着灶膛里飘出的星露膏甜香,像张温暖的网,把整座山都拢进了怀里。妞妞蹲在竹篓边,用树枝戳了戳狐狸的耳朵,狐狸突然抬起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那是它在道谢。
苗月儿望着瓮中浮着的星露结晶,突然明白:所谓"守山",从来不是困在这方寸之地。山外的云会带来新的种子,山外的风会吹开新的门,但山里的根,永远扎在最朴实的烟火里——是星叶草上的星芒,是紫丹参的红根,是狐狸眼里的信任,是妞妞脸上的笑,是寨民们晒得黝黑的脸,是老槐树下飘起的炊烟。
而这烟火,正随着秋光,漫过每一道山梁,每一片竹林,每一张淳朴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