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起鱼肚白时，晒谷场的青石板上己响起了竹篾摩擦的轻响。张阿公蹲在老槐树下编竹篓，竹篾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翻飞，不一会儿就编出个巴掌大的小篓——这是给妞妞装的，装她采的野菊花和车前草。
"阿公，我这篓编得牢不牢？"妞妞踮着脚扒着他的肩头，发间的龙珠在晨雾里忽明忽暗。她怀里抱着个缺了口的陶瓮，瓮里装着昨夜从井里打的水，水面还浮着片新鲜的野薄荷叶。
"牢着呢。"张阿公用指节敲了敲竹篾，"比你阿娘当年编的还结实。"他抬头望向山际，晨雾正像条白练似的漫过山脊，"等雾散了，咱们就上鹰嘴崖。星叶草该冒新芽了，得赶在露水退前采。"
林烽从竹棚里走出来，腰间的青铜钉在晨光里闪着暖光。他手里提着墨蛟刀，刀鞘上缠着新换的藤条——是昨夜帮老张家修篱笆时，张婶子用自家种的葛藤编的。"我带了火折子。"他把刀往地上一插，"万一遇上野蜂，用烟熏。"
苗月儿从药箱里探出头，蓝布衫的前襟沾着药渍。她手里攥着把小药锄，锄刃磨得发亮："我带了紫丹参的种子，等会采完药草，在鹰嘴崖边种两垄。"她的银镯在腕间轻响，"昨儿夜里梦见阿娘说，星叶草和紫丹参种在一起，能镇山风。"
妞妞突然拽住林烽的裤脚："林大哥，我和阿黄去追野兔！阿黄说它在林子里看见只红狐狸，毛比我的红绳还亮！"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我把龙珠放你这儿，它说能帮我看着兔子！"
林烽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别跑太远，听见狼嚎就喊。龙珠给你，要是摔了，就拿它砸石头——比喊人管用。"
"知道啦！"妞妞转身就跑，发间的龙珠闪着光，惊得枝头的山雀扑棱棱乱飞。
寨民们陆陆续续往山径走。王二婶背着竹篓，里面装着张阿公熬的姜茶；赵大爷扛着猎叉，叉尖上挂着块油亮亮的腌肉；刘婶子牵着自家的黄狗，狗脖子上系着串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山风裹着松脂香漫过来，混着灶膛里飘出的炊烟，像张无形的网，把整座山都拢进了怀里。
林烽和苗月儿走在最前头。苗月儿的药锄在前面开路，碰到带刺的荆棘就轻轻拨开；林烽的墨蛟刀在身后护航，刀背敲打着挡路的岩石，发出"咚咚"的声响。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
"看！"苗月儿突然停步。
岩壁上的石缝里，几株星叶草正泛着幽蓝的光。叶片上的星芒比昨日更盛，叶脉里流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在雾里织成张半透明的网。最中央那株，茎秆上还挂着颗露珠，折射出的光斑落在苗月儿的银镯上，竟映出只振翅的小麂子——和昨日在崖后遇见的那只，分毫不差。
"星兽又来送药了。"林烽轻声道。
苗月儿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草叶。草叶突然泛起涟漪般的光，露珠"啪嗒"掉在她掌心，凉丝丝的触感顺着血管往上爬。"这是星露。"她抬头看他，"《星草经》里说，星露凝于星叶，聚山川之灵，能愈金疮，能解咒毒。"
林烽摸出青铜钉。钉尾的红绳突然缠上最近的星叶草，轻轻一拽，草叶竟泛起微光。"陈猎户的玉珏、凤姑的银镯、星叶草的星露......"他喃喃道，"原来都是星图的碎片。"
苗月儿把星露收进陶瓮，盖上红布。红布上的金线和小麂子额间的白斑，发出同样的幽蓝光。"等会种到鹰嘴崖，"她说，"星图就完整了。"
两人刚走到鹰嘴崖，山风突然转了方向。林烽的青铜钉剧烈震动，钉尾的红绳指向崖底的溪涧。溪水里浮着片带血的野兔皮，毛上还沾着草屑——是妞妞追的兔子！
"糟了！"林烽拔腿往崖下跑，"妞妞肯定追过去了！"
苗月儿抄起药锄跟上："我拿药绳！"
等他们跑到溪边时，妞妞正蹲在石头上，怀里抱着只红狐狸。狐狸的左前爪被铁夹夹得鲜血淋漓，见他们过来，竟然没挣扎，反而用脑袋蹭了蹭妞妞的手。妞妞的眼眶红红的，眼泪滴在狐狸的毛上："阿黄说它被夹了三天，我没找到阿黄......"
林烽蹲下来，用刀尖挑开铁夹。狐狸的爪子刚解脱，就挣扎着往林子里跑。它的尾巴扫过妞妞的手背，竟留下道淡粉色的印子——和星叶草的叶脉，一模一样。
"它说谢谢。"妞妞抽着鼻子，"阿黄在林子里等我们，它说有更大的兔子！"
苗月儿用野薄荷叶给狐狸敷伤口，薄荷的清凉混着星露的甜香，在空气里漫开。"这狐狸通人性。"她轻声道，"陈爷爷说过，山里的活物，都是星图的守护者。"
林烽把狐狸抱起来，递给苗月儿："先带回去养着，等伤好了再放。"他转头对妞妞道，"下次追兔子，带上阿黄。它比你机灵。"
"知道啦！"妞妞抹了把眼泪，"阿黄说它饿了，要吃野果！"
三人往回走时，山雾己经散了。东边的云层裂开道缝，阳光像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鹰嘴崖的石缝里，星叶草在阳光下闪着光，叶尖的露珠落进陶瓮，溅起细小的水花。苗月儿把陶瓮抱在怀里，银镯在她腕间发烫，却不再灼人，反而像块温玉贴在皮肤上。
"阿公！"妞妞突然指着前方，"张阿公在晒药！"
老槐树下，张阿公正把采来的紫丹参铺在竹匾里。他的白头发被风吹得几缕，见他们过来，笑出了满脸褶子："我就说，这山有灵。昨儿夜里梦见凤姑，她说'星叶草该结果了'。"
林烽把狐狸放在竹筐里，苗月儿把星露瓮放在石桌上。张阿公摸出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在阳光下明灭："月儿，你阿娘当年在药圃教我认药草，总说'草有草的命，人有人的心'。如今这经传到你手里，倒应了这话。"
妞妞蹲在竹筐边，用树枝戳了戳狐狸的耳朵。狐狸突然抬起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那是它在道谢。
山风卷着药香漫来。林烽望着晒谷场上晾着的星叶草，望着药篓里新采的紫丹参，望着妞妞发间闪光的龙珠。他知道，所谓"赶山"，从来不是征服，而是守护——守护这些在岁月里扎根、在风雨里生长的：
是星叶草上的星芒，是紫丹参的红根，是狐狸眼里的信任，是妞妞脸上的笑，是寨民们晒得黝黑的脸，是老槐树下飘起的炊烟。
而这些，正随着阳光，漫过每一道山梁，每一片竹林，每一张淳朴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