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山风裹着松涛声钻进竹棚时，张阿公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似的撞在棚壁上。苗月儿摸黑翻出药箱，艾草与紫苏的香气混着老人咳出的腥甜，在空气里漫成一片。林烽攥着青铜钉的手紧了紧——这是他第三次听见张阿公的咳声，比往日更急，更沉。
"得去鹰嘴崖。"他掀开被角，"星叶草能镇肺咳，我前日见着崖底长了新株。"
苗月儿的手顿在药箱上。她记得星叶草的记载："生星图映照处，叶如星芒，可润金疮，止肺嗽。"可鹰嘴崖背阴处的石缝，向来是野蜂筑巢的地界，白天去都容易被蜇。"我跟你去。"她把药杵塞进竹篓，"妞妞醒了就让她跟着，帮着认路。"
天刚蒙蒙亮时，三人就出发了。妞妞裹着苗月儿的旧围裙，发间的龙珠在晨雾里忽明忽暗。她挎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张阿公爱吃的野山楂——这是她昨夜翻后山摘的，说要给阿公"甜一甜嗓子"。
鹰嘴崖的石缝比想象中更深。林烽的胶鞋蹭过湿滑的岩石，火星在晨露里炸开。苗月儿的手搭在他肩头，指尖触到他后颈的汗——这山雾里带着股潮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锁龙渊的气息。
"到了。"林烽突然停步。
石缝深处，几株星叶草正泛着幽蓝的光。叶片上的星芒比昨日更盛，叶脉里流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在雾里织成张半透明的网。最中央那株，茎秆上还挂着颗露珠，折射出的光斑落在妞妞的龙珠上，竟映出只振翅的小麂子——和昨日在崖后遇见的那只，分毫不差。
"阿黄！"妞妞指着光斑，"是它！"
话音未落，石缝里传来"窸窣"声。那只小麂子从星叶草丛里钻出来，皮毛油亮得像浸了晨露的缎子。它额间的月牙白斑闪着微光，嘴里叼着株更鲜嫩的星叶草，轻轻放在妞妞脚边。
"它给我们送药呢！"妞妞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草，"阿娘，你看，它的爪子都没沾泥，肯定是从干净的地方衔来的！"
苗月儿摸了摸草叶，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这草还活着，灵气顺着叶脉往她掌心钻。"星叶草通灵性。"她轻声道，"陈爷爷说过，它们是山的信使，会帮守山人解困。"
林烽扯下腰间的布巾，小心地把星叶草包好。他的目光扫过石缝深处，突然顿住——岩壁上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劈开的。划痕里嵌着片碎陶片，纹路和凤栖崖崩塌时的陶瓮碎片，一模一样。
"有人来过。"他说。
苗月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碎陶片旁还有半枚玉珏——和张婶子陪葬时戴的那枚，刻着凤凰纹路的，分毫不差。"是阿娘的......"她的声音发颤。
妞妞突然拽她的衣角："阿娘，看！"
石缝最深处的阴影里，蜷着团灰扑扑的东西。林烽用刀尖挑开藤蔓，露出只受伤的穿山甲——鳞片上沾着血，右前爪被铁夹夹得变了形。更让人心惊的是，它肚皮上还插着根锈迹斑斑的箭头，箭尾系着红绳，和锁龙洞塌陷时黑蛟身上的锁链，颜色一模一样。
"是偷猎的。"林烽的声音沉了下去。
苗月儿蹲下来，从药箱里取出云南白药。她的手指刚碰到穿山甲的伤口，那畜牲突然发出低鸣，却没挣扎。妞妞从竹篮里掏出野山楂，掰成小块放在它嘴边——穿山甲竟张开嘴，把山楂吞了下去。
"它信任我们。"妞妞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林烽用刀小心地撬开铁夹。穿山甲的爪子刚解脱，就挣扎着往石缝深处爬。它的尾巴扫过星叶草丛，几株草叶突然竖了起来，叶尖指向崖顶——那里有片被藤蔓覆盖的岩洞，洞口隐约能看见块刻着星图的青石。
"上去看看。"林烽把星叶草递给苗月儿，"我背你。"
岩洞里的光线很暗。林烽的墨蛟刀挑开藤蔓，露出洞壁上的刻痕——和石壁、潭底的星图一样，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清晰可见。而在星图中央，有行新刻的小字："星兽引草，药入星门；锁龙归海，守山有根。"
"原来......"苗月儿的声音发哑，"星叶草要配着星兽的灵气，才能激活星图的力量。"
洞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林烽的青铜钉剧烈震动，钉尾的红绳缠上了洞壁的星图挂毯。挂毯掀开的瞬间，露出个檀木匣——匣身刻着凤凰纹，和苗月儿的银镯、陈猎户的玉珏，组成完整的星图。
"这是......"林烽的手在抖。
匣盖"咔嗒"打开，里面躺着卷泛黄的绢帛。展开一看，竟是完整的《星草经》——从星叶草的种植到星兽的习性，从锁龙蛟的封印到守山人的职责，每一页都画着精细的图解，旁边还写着娟秀的小楷："凤姑手书，传与后世守山人。"
"阿娘......"苗月儿的眼泪滴在绢帛上，"原来你早给我们留了答案。"
洞外传来妞妞的尖叫。林烽转身，正撞见她举着龙珠，珠子的光映出崖顶的景象——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此刻竟裂开道缝，阳光像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龙珠的光里，隐约能看见陈猎户和凤姑的身影，手牵手站在星图中央，朝他们微笑。
"林大哥！"妞妞跑过来，"阿黄说，穿山甲要回山了！它让我们跟着它走！"
穿山甲不知何时己爬到洞口，正用脑袋蹭着妞妞的裤脚。林烽抱起妞妞，苗月儿挎着药篓，三人跟着穿山甲往山下走。路过鹰嘴崖时，星叶草突然发出清鸣，叶尖的光斑落在绢帛上，竟映出张阿公的笑脸——是他年轻时在药圃教苗月儿认药材的模样。
"原来所有的路，都是前人铺好的。"林烽望着山间的晨雾，"守山不是从我们开始，是从陈爷爷、凤姑，从所有爱这座山的人开始。"
下到山脚时，张阿公正坐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下。他怀里抱着那只穿山甲，鳞片上的伤口己经结痂。见他们过来，老人笑出了声："我就说，这山有灵。昨儿夜里梦见凤姑，她说'星叶草该结果了'。"
苗月儿把《星草经》递给他，绢帛上的字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张阿公的手抚过"凤姑手书"西个字，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月儿她娘，你终于把宝贝传下来了......"
妞妞蹲在穿山甲旁边，龙珠的光映着它慢慢愈合的爪子。穿山甲突然抬起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那是它在道谢。
山风卷着药香漫来。林烽望着晒谷场上晾着的星叶草，望着药篓里新采的紫丹参，望着妞妞发间闪光的龙珠。他知道，所谓"守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陈猎户刻在石壁上的星图，是凤姑写在绢帛上的药方，是小麂子送来的药草，是穿山甲信任的眼神，是所有在烟火里认真活着的人——
是他们，把山的魂，活成了自己的命。
而这命，正随着晨光，漫过每一道山梁，每一片竹林，每一张淳朴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