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裹着松脂香漫进竹棚时，妞妞正趴在石桌上用碎瓦片描《三字经》。她的小手指沾着墨汁，在"人之初"三个字上戳出几个小窟窿——这是她新学的"点"字，说要给"禾苗"的"禾"字加上"点"，变成"木"字。
"妞妞！"苗月儿端着陶壶过来，壶嘴飘着野菊花的甜香，"喝口酸梅汤，别把墨汁喝进肚子里。"她的蓝布衫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衫——那是她阿娘留下的，袖口还绣着朵小菊花。
妞妞仰起脸，鼻尖沾着墨点："苗姐姐，你说'禾'字加'水'是什么？"她指着石桌上的水碗，"王二婶说，禾苗要喝水才长高。"
苗月儿正要回答，林烽突然从竹棚外走进来。他的胶鞋沾着泥，腰间的青铜钉泛着幽光——这钉子最近总有些异常，昨夜还发烫得烫手。"你们看这个。"他从怀里掏出片巴掌大的青鳞，鳞片边缘泛着金红，像浸过血。
"这是......"苗月儿的指尖刚碰到鳞片，腕间的银镯突然"叮"地一声，震得她缩回手。那银镯是她阿娘的遗物，刻着"平安"二字，此刻却烫得惊人。
妞妞凑过来，小脸蛋几乎贴上鳞片："像鱼鳞！可是比鱼鳞亮！"
林烽摸出青铜钉，钉尾的红绳突然剧烈晃动，像被什么拽着往青鳞方向飘。他将鳞片按在钉身上，只听"嗡"的一声，青铜钉迸出几点火星，青鳞瞬间化作缕青烟，钻进了钉身的纹路里。
"这是......"林烽的瞳孔微缩。他想起族谱里那行被涂掉的字——"陈氏禁地，血祭锁龙"，又想起药崖边那面刻满怪纹的石壁。青铜钉是从庞坡洞带回来的，老辈人说那是镇山之宝，可从未见它有过这般动静。
"林大哥！"妞妞突然拽他的衣角，"你看！"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竹棚外的老槐树正在摇晃。不是被风吹的，是树桠间垂着的红绸在抖——那是三年前他和苗月儿结婚时系的，原本褪成了淡粉色，此刻却红得像浸了血。
"走。"林烽把青铜钉塞进怀里，"去后山。"
三人沿着山径往上爬时，日头正往山坳里沉。林烽的胶鞋碾过带露的三叶草，发出细碎的响；苗月儿的蓝布衫被山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衫；妞妞像只小松鼠，拽着苗月儿的衣摆蹦跳，发间的红绳在雾里晃成一点火星。
"到了！"林烽突然停步。
山坳深处，那面被藤蔓覆盖的石壁正在发光。青绿色的光从石缝里渗出来，像无数只萤火虫在爬。石壁上的怪纹不再是死的，而是像活了似的扭动，组成了幅模糊的画——有条黑龙盘在山巅，龙首朝着东方，龙尾扫过的地方，开着朵巨大的莲花。
"这是......"苗月儿的声音发颤。
林烽的青铜钉又开始发烫。他摸出钉子，钉尾的红绳指向石壁中央——那里有块凹陷，形状竟和青铜钉完全吻合。"月儿，"他轻声道，"你阿娘的银镯......"
苗月儿突然反应过来。她摘下腕间的银镯，镯身的"平安"二字此刻泛着金光。她将银镯按在凹陷处，只听"咔"的一声，石壁缓缓裂开道缝，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进去。"林烽把青铜钉递给她，"我开路。"
洞内的空气带着股铁锈味。林烽的墨蛟刀嗡鸣着出鞘，刀光劈开黑暗，照见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文字，是些歪歪扭扭的图案：有长着翅膀的人，有吐信的蛇，还有个被锁链捆住的巨人。最深处的石台上，摆着具骸骨，骸骨的额间嵌着颗夜明珠，珠子的光芒和青铜钉的红光交相辉映。
"那是......"妞妞的声音发颤。
"是陈家人。"苗月儿摸着石壁上的刻痕，"老辈人说，陈家世代镇守锁龙洞，防止锁龙蛟出世。"她指着骸骨腰间的玉佩，"这玉佩的纹路，和我阿娘的银镯一样。"
林烽的青铜钉突然剧烈震动。他顺着钉子的指引，走到骸骨前，发现钉尾的红绳正缠在骸骨的手指上。当他用力一拔，骸骨的手指突然松开，露出枚半透明的晶体——那是颗龙珠，和青铜钉上的红光同频闪烁。
"小心！"苗月儿突然拽住他的胳膊。
洞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黑蛟的嘶吼震得石壁簌簌落石，碎石像雨点似的砸下来。林烽的墨蛟刀出鞘，刀光与黑雾在洞外纠缠，却始终近不了黑蛟的身。
"林大哥！"妞妞的哭声从洞外传来。苗月儿探头望去，只见妞妞正蹲在崖脚的野菊丛里，怀里抱着那几株七叶一枝花。而在她脚边，躺着个昏迷的守山队员——是庞海！
"他......他刚才说看见洞里有光，就跑过来......"苗月儿的眼泪掉在石地上，"我们得救他！"
林烽的刀光突然一滞。他望着昏迷的庞海，又看了看洞内翻涌的黑雾，终于做出决定："你抱着妞妞和庞海往回跑，我引开它！"
"不行！"苗月儿抄起药杵，"我用药粉迷它眼！"
"听话！"林烽吼道，"这东西不是你能对付的！"
黑蛟的怒吼震得崖壁簌簌落石。林烽转身冲进雾里，墨蛟刀在身侧划出半圆。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但只要能拖延片刻，苗月儿就能带着妞妞和寨民赶来——他们有火把，有铜锣，有世代相传的驱邪符，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不肯放弃的勇气。
雾气里传来他的吆喝："山魈！看刀！"
苗月儿咬着唇，抱起妞妞和庞海往回跑。她能听见林烽的刀声，能听见黑蛟的咆哮，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但她更清楚，在山的那一边，在寨子的炊烟里，在妞妞的笑声里，有比任何巨兽都强大的力量——那是人心，是不肯屈服的、温暖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当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雾外时，洞内的龙珠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青铜钉从骸骨上跌落，滚进石缝深处。而在洞的最深处，那具被锁链捆住的巨人刻痕，眼睛的位置突然亮起两点幽蓝的光，像极了林烽掌心的青铜钉。
山风卷着雾气散去，月光重新洒在药崖上。苗月儿望着林烽染血的脸，突然扑进他怀里。他的心跳声透过粗布传来，一下，两下，像极了寨子里的火塘——无论多大的风雨，只要火塘不灭，日子就暖。
"林大哥，"她轻声道，"以后别再一个人冲前面了。"
"好。"林烽摸了摸她的发顶，"等伤好了，我教你认药草。你不是说，要给学堂的娃子们编《山草经》么？"
远处传来寨民的欢呼。王二婶举着火把跑过来，妞妞跟在后面，手里举着根野菊花："林大哥！苗姐姐！我们煮了姜茶，给你留了最大的碗！"
苗月儿抬头，望见山坳口的人影攒动。老寨主的拐杖在火光里一颠一颠，庞海背着受伤的队员，张婶子举着药杵，连平时最腼腆的刘婶都扯着嗓子喊："林小子！明天给你留碗热乎的鸡蛋羹！"
山风裹着药香、火香、人声，在山谷里漫开。林烽望着身边的人，望着重新亮起来的星空，突然觉得，所谓"赶山"，从来不是追着山跑，而是守着山，守着人，守着这一方被岁月焐热的、满是希望的烟火。
而这烟火，正随着月光，漫过每一道山梁，每一片竹林，每一张淳朴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