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华裳成为萧云深的亲军后,他就不用睡在士兵营帐 他和赵顺被安置在萧云深的偏帐,值夜的时候则睡在萧云深的主帐。萧云深的饮食起居由他和赵顺两个人负责,赵顺负责萧云深的膳食,根据校尉的口味偏好,搭配餐食,确保饭菜温度适宜、口味合宜后,再将一日三餐送至营帐。
李华裳负责整理萧云深的营帐,将兵器擦拭得锃亮如新,盔甲仔细保养,叠放整齐;文书案卷按类别归置,方便萧云深查阅。晚间,待萧云深归来,李华裳要及时准备热水,供其洗漱解乏;铺好被褥,确保寝具整洁舒适。
作为亲军,李华裳除了每日参加训练,就是打扫 ,清洁——这些琐碎事务填满了他的日夜。
萧云深很忙,自从今年以来从校尉升为将军后就更忙了,案头的军报、文书如潮水般涌来,每日破晓时分,他便要召集各营将领议事,商讨城防部署、粮草调配,还要根据前线战报调整兵力部署,协调各军协同作战,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午后,他要亲自巡查军营,检查士兵训练情况,确保装备器械完备可用。同时,还要处理诸多繁杂事务,与地方官员沟通筹粮事宜,安抚战后流民,还要选拔培养新军将领,夜幕降临,萧云深仍要伏案疾书,撰写奏折向朝廷汇报军情,或是研究作战地图,谋划战略战术,常常忙到深夜。有时候刚准备休息,又有紧急军情传来,只能立刻起身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将他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唯一的不同是自元日后,李华裳和曹泽的关系越发亲近起来,春风卷着残雪掠过辕门时,曹泽总会在闲暇时间带她去营外的山坡,那里天高地远总会让人心情开阔,有时带他到市集采买,或教他射箭。还有就是解决了洗澡的大问题,李华裳会趁曹泽带他去集市的时候, 找一个澡堂,选一个包间,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曹泽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从不问李华裳为什么不在军营洗澡 不问他为什么又瘦又小怎么也吃不胖 只要李华裳想做什么都陪着他 。
春寒,更漏敲过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军营里荡开,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透过牛皮帐的缝隙钻进来,刮得帐角的铜铃发出细碎的轻响。萧云深裹紧了玄色大氅,刚从校场巡夜回来,靴底还沾着未化的薄雪,踩在铺了毡子的地面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营帐中央,三足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火苗蜷在镂空的炉壁间,明明灭灭,映得帐内器物的轮廓都镀上一层暖黄。而他惯常休憩的软榻之侧,特设的一张窄床上,此刻正蜷缩着一个人。
是李华裳。
他的亲军,那个总是腰杆挺得笔首,眼神清亮如寒星的少年。
此刻,少年却没了白日里的英挺模样。身上还穿着亲军的青色劲装,他侧身对着软榻的方向,脸颊贴着叠起的手臂,呼吸轻浅而均匀,显然是睡熟了。床边放着的汤婆子早己失了热气,大概是他等着暖床时,抵不住困意,就这么歪着身子,慢慢滑进了梦乡。
萧云深停在帐门口,卸下肩上的大氅,随手搭在一旁的屏风上。他没点灯,只借着铜炉里跳跃的微光,静静地看了那熟睡的身影片刻。李华裳的睫毛很长,垂下时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紧抿的嘴唇此刻微微放松,带着点不自知的柔软。许是夜里实在冷,他睡觉的姿势有些缩着,眉头也似蹙非蹙,像是在梦里也在与什么较劲。萧云深的目光落在他露在袖口外的手背上——那是双握惯了刀枪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薄茧,此刻却放松地搭在枕侧,指尖因为寒冷,泛着淡淡的青白。
他本该出声叫醒他。
哪怕只是低低唤一声“华裳”,少年定会立刻惊醒,带着惺忪却惶恐的眼神起身请罪,或许还会因为自己的失职而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解释。萧云深抬了抬脚,靴底的毡毛蹭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床上的人动了动,咂了咂嘴,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一股几乎微不可察的叹息,从萧云深喉间溢出。他想起白日里演武,李华裳为了演练新学的枪术,反复扎了不下百次,汗水浸透了里衣,脸色发白却依旧不肯停下。傍晚又跟着他去前营送文书,回来时还顺路帮着伙夫搬了几袋粮食。昨夜也是他值的夜,今日想必是累极了,才会在这暖床的功夫,一沾床就沉睡得像块石头。当初可怜他又瘦又小,初入军营处处受人欺负,才选他为亲军随侍左右,慢慢的由可怜变为欣赏,他身体弱小而内心强大,即使身处泥泞也像一株野草散发勃勃的生命力。李华裳跟了他半年,从一个初入军营的青涩少年,长成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亲军小旗,事事周到,从无差池。唯有这一次,在这冬夜的帐中,卸下了所有防备,像个孩子一样,睡得毫无警惕。
萧云深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他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先伸手探了探那汤婆子,果然己经凉透了。他又摸了摸李华裳搭在外面的手背,触手一片冰凉。他转身走到铜炉边,拿起一旁的火钳,轻轻拨了拨炉里的炭,让火苗烧得更旺些。然后取过架子上干净的厚棉被,小心翼翼地盖在李华裳身上,将被角掖好,遮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颈。少年似乎感受到了暖意,在被子里舒服地蹭了蹭,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更沉了些。萧云深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火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眼底的冷冽不知不觉化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近乎温和的沉静。帐外的风声依旧呜咽,更夫的梆子声又远远传来,己是西更天。他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软榻旁,解下腰带,和衣躺下。榻上的被褥带着一丝微弱的熟悉的玉兰香,让一向警觉的萧云深此刻有了别样的心安,沉沉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