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来得像场急行军。午后的风忽然转了向,卷着墙根下的热浪打了个旋,蝉鸣猛地噤了声,梧桐叶还蔫头耷脑地垂着,天边己滚过闷雷,墨色云团像被谁泼了浓墨,顺着房檐往低空压。
她指尖捏着那枚楚离送给她的玉簪,玉质温润,是他亲手打磨的,边角被得格外圆滑。
那日他说“我等你”时眼底的光,与此刻窗外灰蒙蒙的天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楚离本是极好的。
她和楚离
确实是合适的。
两家是世交,父亲提过楚离几次,语气里藏着满意;他性情温厚,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妥帖的关切,不像一阵风,倒像屋檐下的灯,亮得安稳。这样的人,符合她所有对婚姻的要求。
可他
……
毕竟不是他。
晚晴刚从街上回来,手里的油纸伞还在滴着水,脸色白得像张纸。
“小姐,”晚晴的声音发颤,“楚家……楚家被封了。”
李华裳捏着玉簪的手指猛地收紧,玉的凉意钻进皮肉里。“你说什么?”
“街上全是官兵,”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楚府的门被贴了封条,老宅也围了人,说是……说是楚家给军队供的草药以次充好,前线伤兵喝了药,死了好几十个……”
“不可能。”李华裳猛地站起身,裙角扫过案几,砚台“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墨汁溅了满裙,“楚离不是那样的人,他连给我熬枇杷膏都要挑最的果子,怎么会用次药?”
晚晴急得首跺脚:“可官兵都那么说!还说楚公子和他哥哥嫂嫂都被抓起来了,关在府衙大牢里,连带着药铺的伙计都没放过!”
李华裳抓起油纸伞就往外冲,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街上果然乱成一团,往日里热闹的药铺门口围着黑压压的人,两扇朱漆大门上贴着醒目的黄色封条,几个佩刀的官兵守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驱散着议论的百姓。
“听说了吗?楚家这次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可不是嘛,前线送来的金疮药全是假药,伤口敷了就溃烂,死了好几十号人呢!”
“造孽啊!那些都是保家卫国的兵爷,就这么被他们害死了……”
“我早就觉得楚家不对劲,去年冬天就听说他们进了批发霉的黄连,还当是什么好药材呢!”
议论声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李华裳的耳朵。
她攥着伞柄的手沁出冷汗,伞骨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她认识楚离三年,他药铺后院的草药晒得比谁都仔细,梅雨季节总守在晾药的竹匾旁翻晒,说“药是救命的,半点马虎不得”。他怎么会……
“让让,让让!”几个官差推搡着人群往巷子里去,抬着的木箱上还沾着药渣,“楚家所有家产查封充公,谁敢私藏,以同罪论处!”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踉跄着往府衙方向走,刚到街角就被拦了下来。“府衙重地,闲人免进!”官兵的刀鞘拦住她的去路,冷硬的金属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我找楚离,”她声音发哑,“我有话问他。”
官兵狐疑地打量她,“如今谁还敢沾楚家的边?劝你赶紧走,别自讨苦吃!”
她被推搡着后退,踉跄几步才站稳。府衙门口的石狮子在雨雾里显得格外狰狞,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忽然想起楚离说过,他父亲生前总说“药行生意,凭的是良心,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良心”。那个总把“良心”挂在嘴边的少年,怎么会变成百姓口中草菅人命的罪人?
回到老宅时,门槛上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胀。晚晴端来姜汤,她没喝,只是坐在窗前望着雨帘发呆。楚家被查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整个苏州。
“小姐,您别多想,”晚晴绞着帕子,“楚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弄错了。”
李华裳没说话,指尖轻轻抚过窗台上那盆茉莉。前几日还见过楚离,如今人却己经身陷囹圄。
夜里,雨停了,天边露出半轮残月。李华裳翻出压在箱底的银锭,那是她母亲留给他的私房钱。她用油纸包了三层,揣在怀里,悄悄溜出了门。她记得父亲说过,府衙的牢头是他的旧识,或许……或许能求他通融通融。
牢头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见了她递来的银子,眼睛亮了亮,却又叹了口气:“李姑娘,不是我不帮你,这案子是京里首接督办的,谁都不敢插手。”他压低声音,“你以为真是药的事?我听说啊,楚家是得罪了京城的大人物”
京城的?李华裳的心猛地一沉。
“也有人说,”牢头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是楚家发现了军中药材采购的猫腻,想往上报,结果被人反咬一口……你没见吗?这次办案的官差,全是京里调来的,连知府都插不上话。”
李华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难道……
“能让我见他一面吗?”她声音发颤,“就一面。”
牢头摇了摇头,把银子塞回她手里:“姑娘,赶紧走吧,这浑水不是你能蹚的。楚家现在是过街老鼠,你跟他们扯上关系,怕是要引火烧身。”
回到家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晚晴在门口等得首哭,见她回来,赶紧拉着她往里走:“小姐,您可回来了!”
牢头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旋
“……得罪了京城大人物”
是萧燚吗
李华裳猛地攥紧了手。
他这是在报复。
是报复她当初拒绝时那句“萧燚,我们不是一路人”,报复她选择了楚离这样“安稳度日”的人,他要撕碎这安稳给她看,要让她亲眼瞧着楚离从体面的世交之子,变成阶下囚,要让她尝尝没有金钱地位撑腰,所谓的“合适”会碎成什么样。
他要撕碎的何止是楚离的体面?是想让她亲眼看见,她当初深信不疑的“合适”,原来不堪一击。那所谓的安稳,不过是依附于金钱地位的泡沫,一旦被戳破,连带着她当初的选择,都要变成一场笑话。
萧燚的报复,不是让她痛,是让她亲身感受,她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失去物质托底时,会是什么样子, 让她在这刺骨的现实里,清清楚楚地看见,没有地位物质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没了权利金钱地位‘底子’,一生一世的安稳能撑多久,他就是要毁掉她选的路,让她清楚,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安稳,让事实来证明她选择的是多么幼稚,多么错误。让她在破碎的安稳里,在生活的狼狈里,来认清自己当初是多么幼稚,让自己认清,他说的对。
雨声更急了,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李华裳走到镜子前,想起萧燚那日的眼神,亮得像要烧起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就是虚言” 现在他是在证明他说的对,他就是让她李华裳看清什么是才是真实的生活,好让她的“梦”碎得更彻底。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
萧燚……你怎么可以这样
楚离
他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