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裳刚吹灭床头的灯,满室骤然沉入墨蓝。要和衣躺下,忽听得窗下传来极轻的叩门声,"笃笃笃",三短一长,像极了军队的暗号。
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指尖触到冰冷的门闩,却迟迟不敢拉开。
是他吗
父亲今夜的告诫还在耳边回响,那番关于尊卑悬殊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她与门外之人之间。
可心里的喜悦又将她的心装的满满的,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抽开门闩,月光下他笑意盈盈,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窗外的星光。"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烫得她脸颊发烫。
"要去哪"李华裳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一会你就知道了"萧云深回头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狡黠。
不等她回答,他己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李华裳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鼻尖撞上他胸前冰凉的甲叶,却闻到一股清冽的皂角香混合着淡淡的硝烟味,那是属于他的、让她安心的味道。下一秒,脚下骤然落空,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吓得闭上眼,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升起,像一片被风吹起的海棠花瓣。
"睁开眼。"萧云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笑意。
李华裳怯怯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己站在自家屋顶的青瓦上。夜风拂过,吹起她的发鬓和衣袂,远处的苏州城在夜色中铺展成一幅墨色画卷,河渠如银带蜿蜒,点点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而头顶的星空,似乎真的触手可及,北斗七星在东南方闪耀,比在庭院里看时更加清晰明亮。
"哇......"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忘记了方才的惊惧,眼中盛满了惊奇。
萧云深松开手,却依旧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夜风。"怎样?与漠北的星辰相比?"
李华裳闻言侧过头,星月的清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
“你……”
“你……”
萧云深望着李华裳鬓边被夜风吹得微动的碎发,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先说”
……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能说”萧云深故意逗她
“那你要去哪里”
“不能说”
“哼 这也不能说 那也不能说 我还不如……”李华裳鼓着腮帮子扭过头去闷闷的说。
“不如什么”
夜风吹得她水绿襦裙簌簌作响,:"不如窝在被窝里数更漏呢。"
"哟,我们华裳小姐还会数更漏?"萧云深低笑着往她身边挪了半寸,甲叶蹭过青瓦发出细微的声响,"都数什么"他忽然离她近了一些
“有没有数过我”声音压得极低,尾音被夜风吹得发颤,恰好钻进她耳廓,惊得她颈后泛起细密的颤栗。
李华裳被说中心事,脸颊"腾"地红了,她赌气似的用脚尖踢开一片瓦上的海棠花瓣,花瓣打着旋儿落进庭院的暗影里
隔着冰凉的夜色,她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像战鼓,又像春雨敲在芭蕉上。
"送你"萧云深忽然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廓发痒,他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枚用红绳系着的狼牙,狼牙尖端还缠着一缕褪色的红绸。
"这是...?"
"去年冬天在黑水河伏击时猎到的头狼,"萧云深将狼牙塞进她掌心,指尖擦过她的指缝,"本想磨成匕首,后来觉得太凶了,就串成了护身符。"他顿了顿,望着她惊讶的眼睛,声音忽然变得无比认真,"华裳,有些事现在不能说...”
远处的梆子恰在此时响起,"咚—咚—咚—咚—",惊起檐角宿鸟。李华裳望着掌心里带着体温的狼牙,又看看萧云深比星光更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方才的赌气都化作了绕指的柔肠。
两人并肩坐在微凉的瓦脊上,脚下是熟睡的庭院,头顶是璀璨的星河。海棠花的甜香随着夜风飘来,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格外清新。李华裳抱着膝盖,看着天边的银河,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萧云深沉默了片刻,仰头望着北斗七星,那是他在北境夜夜相对的方向。"明日"一想起皇兄信里写的“速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走的这么急”
李华裳的心轻轻一沉。
“不说这些不开心了,我们只说开心的事”
“你看见西跨院那棵老石榴树吗?小时候哥哥说树上有金蛋,我爬树掏鸟窝,裙子挂在枝桠上,我首接跳了下来,像鸟一样挂在树上,我当时还自娱自乐荡秋千呢。
夜风吹过瓦当,将她的笑声揉碎成星屑,萧云深望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忽然觉得北境所有的风雪都抵不过此刻她梨涡里的月光。
“我小时候偷拿爹爹的朱砂砚,说要给下人画符保平安符,结果把朱砂抹得满脸都是,活像戏台上的关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石榴树说到苏州的海棠巷,从掏鸟窝的糗事聊到绣帕子时扎破的手指。先前的沉郁早己被夜风吹散。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要回京城。”
京城离苏州太远,远得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摸不着。
"京城...一定很繁华吧?"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又有一丝失落。
"繁华是繁华,"萧云深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可没有苏州的海棠,也没有..."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也没有能陪我看星星的人。"
李华裳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头数着瓦片上的纹路。"你是大将军,又是六皇子 将来会有很多人陪你看星星的。"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华裳,"萧云深忽然转过头,"在北境的时候,每回看到星星,我都在想,你是不是也在看同一颗星。那时候觉得,星星很远,你也很远。可现在我知道,星星再远,总能看到,而你..."他收紧了手指,"我不想再觉得你远了。"
他的目光灼灼,像燃烧的星辰,映得她心底的不安渐渐消散。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李华裳看着萧云深眼中的认真与期盼,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还要炽热。她想起他不远千里赶来,想起他在墙头上看她的眼神,想起他此刻握着她手的温度,心中的犹豫与不安,渐渐被一种名为勇气的东西取代。
李华裳破涕为笑,抬头望去,只见银河横贯天际,星星们仿佛真的在眨眼,洒下温柔的光辉,笼罩着屋顶上的两人。
"你知道吗?"萧云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在北境的时候,我给这颗星取了名字。"他指向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就叫华裳星。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它。"
李华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满满的,都是暖意。她把头埋得更深了些,轻声说:"那我也给那颗星取名,叫将军星。"她指向另一颗紧挨着"华裳星"的星星。
萧云深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边的两颗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夜风吹过,海棠花瓣簌簌落在屋顶上,像一场无声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