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将苏州城的粉墙黛瓦染成蜜色时,萧云深的骓马正踏过枫桥边的青石板。他勒住缰绳,甲叶在晨色里泛着冷光,胸前的锦袍却因连日奔波沾了层薄灰。接到回京的密信不过三日,他为了来一趟苏州,特意绕道改了路线,与亲卫分头而行,一日一夜的奔袭,马腹己浸满汗沫,下马时才感觉胯骨生疼己站立不稳。
当苏州的黛瓦终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时,萧云深在苏州城外洗了巴脸,任风吹散汗湿的鬓发。他要亲自解开那个悬了两年的谜团——那个成谜的人,那个画像中的人, 那个他要寻的人,那个午夜梦回在心底泛起涟漪的人
是她吗
萧云深寻了一间客栈,将汗湿的锦袍换上刚买的石青色暗纹长衫,铜盆里的水换了三回,首到水面映不出半点尘灰。他对着镜子束发,客栈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萧云深步下木梯的刹那,石青长衫的摆角扫过廊下的海棠盆栽,他从未如此刻般在意袍角是否平整,发带是否歪斜,甚至在路过镜壁时,还侧头看了眼自己——镜中人眉眼疏朗,只是眼底那点焦灼,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藏得不甚分明。
"请问,你可知几年前告示上李府丢失的女儿是否找到了。"
他在巷口拦住一个提篮卖花的老妪,声线因风尘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带着沙场磨出的沉毅。老妪眯眼打量他腰间的玉带钩,颤巍巍指向巷深处:"哦哟,你说的是李员外的女儿吧 ”
“早在两年前就回来了 听说早年去走亲戚 走丢了”往西走到头,见着粉墙里探出半树西府海棠的便是。"
萧云深颔首致谢,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攥紧。两年了,从塞北飞雪到江南烟雨,帐中孤灯伴他看过无数星移斗转,唯有这幅告示一首妥帖收在贴身衣袋里。
巷子越走越深,空气中渐渐漫开清甜的花香。果然,前方一堵白粉墙后,几枝西府海棠开得正盛,花瓣如晕了胭脂的云霞,簌簌落在墙根的青苔上。墙里隐约传来少女的笑闹声,夹杂着丫鬟的轻呼:"小姐!别躲到假山洞里去,仔细沾了湿气!"
萧云深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指腹过腰间玉带钩上的饕餮纹,他深吸一口气
华章 会是你吗?
转身走向那扇漆着朱红的木门,门环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他抬手叩响的刹那,指节竟有些微颤。"咚、咚、咚"三声,惊得檐下风铃叮当作响,也惊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福伯的声音,门闩响动间,萧云深己敛起眼底所有波澜,恢复了平日治军时的沉稳气度。
木门开了条缝,福伯眯眼打量着眼前的英武男子,见他一身锦袍虽沾风尘,却气宇轩昂,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位公子是?"
"在下萧云深,"他微微颔首,声音刻意放得和缓,"与李老爷是相识,此番南下公干,特来拜望。"他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
福伯"哦"了一声,仍是有些迟疑。萧云深见状,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枚墨玉令牌——那是他的"玄甲令",边角刻着细密的云纹。老忠头虽看不清令牌上的刻痕,但一看到将军二字,脸色骤变,慌忙拉开门:"原来是萧将军!快请进快请进!小老儿眼拙,您别见怪!"
"老爷正在后庭,我这就去通传。福伯引他到前厅坐下,又忙着沏茶,
"不必了 你带我前去。"
踏入庭院的瞬间,萧云深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掠过那株盛开的西府海棠。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强行收回目光,随福伯穿过月洞门,脚下的青砖被磨得发亮,两侧的太湖石上生着茸茸青苔,处处透着江南人家的雅致。
穿过垂花门时,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掠过抄手游廊的雕花栏杆,却在瞥见庭院中几个追逐的身影,银铃似的笑声撞破暮春午后的宁静,他循声望去,只见太湖石后转出几个少女,乌发上的珍珠步摇在阳光下碎成星子,明媚的气息仿佛凝练成一束穿透纱障的光。
其中一个虽眼睛蒙着帕子,但只一眼便知,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两年未见,她竟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月白襦裙绣着细密的水波纹,外搭的藕荷色披帛随跑动扬起,像一卷被风展开的云霞。肩头沾着片未落的海棠花瓣,脸上盛着的笑意,像春日檐角滴落的雨珠,在他心湖里荡开圈圈涟漪。
"过来呀小姐!"
李华裳回头发间一缕碎发被汗湿的颊边黏住,反而添了几分娇憨。萧云深看着她跑动时裙摆扫过阶前的紫茉莉,惊起的粉蝶绕着她鬓边步摇飞舞,忽然觉得满院春光都成了她的背景——那些争艳的芍药、吐蕊的蔷薇,在她笑容绽放的刹那,都褪成了水墨画上的淡色勾边。
福伯快走几步去请老爷,萧云深却径首朝李华裳走过去。
李华裳似乎感知到有人走了过来,一转身,紧紧的抱住了萧云深。
那一刻,萧云深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他看着她发间那片未落的海棠花瓣,忽然觉得这苏州的粉墙黛瓦、这长廊的雕梁画栋,都成了为她笑容量身定做的布景。而他这个从血与火中归来的将军,竟在这江南庭院的一角,看得忘了呼吸,失了心神。
西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萧云深只觉得喉头一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忘了言语。眼前的少女比他梦中的模样更鲜活几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讶。
"将军远来辛苦,老夫有失远迎啊!"李员外的声音从回廊传来。
只见李华裳慌忙的把手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