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溪的晨雾尚未散尽，清远大学设计学院顶楼的玻璃画室己被初冬的晨光浸透。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丙烯颜料和熬夜特有的微酸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梧桐枯枝切割着灰蓝的天空。
沈以宁盘腿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面前摊开的素描本被揉得边角卷起。她咬着铅笔尾端，眉心拧成一个死结，指尖沾满炭灰。全国青年设计师大赛的终稿截止日期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而她为“城市记忆”主题设计的系列海报，核心的“老街暮色”那张，色彩和构图卡在瓶颈整整三天，怎么改都不对劲。
“宁宁！救命！” 林薇薇抱着一堆颜料罐冲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油光和绝望，“我的‘未来生态’概念图又被老陈毙了！他说像儿童科幻画报！快帮我看看透视！” 她瘫坐在沈以宁旁边，把皱巴巴的草图塞过来。
沈以宁强迫自己从老街暮色的死胡同里抽身，接过草图。线条凌乱，透视确实有问题。“这里，”她拿起炭笔，在草稿边缘快速勾勒几笔辅助线，“消失点定低了，近大远小的纵深感没出来。还有这个悬浮建筑的阴影角度……”
“啊！懂了懂了！”林薇薇恍然大悟，随即又哀嚎，“可我没时间重画了啊！下午还要去听顾学长的建筑史讲座！听说这次他请到了‘云筑’事务所的大佬来分享！”
“顾学长？”沈以宁笔尖一顿。顾斯年学长最近确实帮了她不少，上次湿地公园的写生技巧分享会让她收获颇丰。她犹豫了一下，从帆布包里翻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我上学期整理的透视和光影案例库，你拿去参考。顾学长那个讲座……我可能去不了。”她指了指自己摊了一地的设计稿，“这个，今晚必须定稿。”
“呜呜宁宁你是我亲姐！”林薇薇抱住U盘如获至宝，随即又担忧地看她，“你脸色好差，又通宵了？季神呢？没给你投喂？”
沈以宁摇摇头，扯出一个疲惫的笑：“他最近也忙，那个‘天穹’2.0的融资到了关键阶段，好像天天泡在科技园那边开会。” 她想起昨晚视频里季晏辞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略显沙哑的声音，心里泛起一丝心疼，又很快被眼前堆积的焦虑淹没。
送走林薇薇，画室重归寂静。沈以宁重新埋首稿纸，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空旷中格外清晰。她尝试调整老街夕阳的色调，从暖橙调到金红，再到带着灰调的紫，却始终找不到理想中那种沉淀着时光又带着烟火人气的厚重感。烦躁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手机屏幕在颜料盘旁无声亮起。
联系人：【阿辞】
[图片]
点开——是季晏辞发来的实验室窗外夜景。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玻璃内侧倒映着几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服务器机柜轮廓。下方一行小字：
凌晨三点。数据跑通了。
记得吃饭。
沈以宁看着图片里那片冰冷的科技丛林和他言简意赅的报备，心头微软。他总是这样，再忙也会抽空发个消息，像定点打卡。她回复：
学长也记得休息！我还在改稿，叫了外卖。
发送成功。她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画笔。或许……试试降低饱和度，加入一点冷灰调？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季晏辞的回复，随手划开——
朋友圈新动态提醒：
段琳 刚刚发布了一张照片
沈以宁的手指顿住。
段琳的头像她记得，是张精修的艺术照。鬼使神差地，她点了进去。
照片构图极其讲究。背景是科技感十足的深灰色调会议室，巨大的弧形屏幕占据画面大半，上面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三维金融模型。镜头焦点却落在前景——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腕表的男性手腕正搭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指间夹着一支银色钢笔，笔尖悬停在一份摊开的文件上方。文件一角露出龙飞凤舞的签名笔迹，依稀能辨出一个“季”字。
配文：
连续鏖战36小时！和某位工作狂大佬（@季晏辞）终于啃下最硬的骨头！[奋斗][咖啡] 庆祝方式：一起喝杯咖啡续命？[偷笑]
文字末尾，特意@了季晏辞。
照片里那只手，沈以宁太熟悉了。指节修长，腕骨清晰，戴着季晏辞从不离身的那块黑色Patek Philippe。他握笔时小指会微微蜷起的习惯性小动作，也清晰可见。
“轰！”
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沈以宁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和那段文字，指尖冰凉！连续36小时？一起？喝咖啡？段琳那带着亲昵和炫耀的语气像针一样扎进眼睛里！季晏辞昨晚视频时只字未提和段琳在一起！他只说在开会！在跑数据！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闷得喘不过气。巨大的压力、连日的疲惫、还有此刻猝不及防的冲击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季晏辞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刚才那句“叫了外卖”和他的“数据跑通了”。
没有回复。
没有解释。
甚至……没有看到段琳这条@他的朋友圈？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刻意隐瞒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指尖用力到泛白，在对话框里敲打：
学长，你和段琳在一起开会？
删掉。
那张照片什么意思？
删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删掉……
最后，她只发出去一句带着微弱试探和巨大不安的问句：
学长，还在忙吗？
发送。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几秒，然后，消失了。
没有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由灰蓝转为沉郁的铅灰。
画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沈以宁像尊雕塑般坐在地板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睛。素描本摊在膝头，“老街暮色”的草稿被无意识揉搓得更加凌乱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一连串消息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沈以宁猛地回神，心脏狂跳！是季晏辞？！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联系人：【林薇薇】
宁宁！！！惊天大瓜！！！
[图片][图片][图片]
我刚从顾学长讲座出来！在学校西门那家24小时便利店！你猜我看到谁了？！
季晏辞的车！！！
副驾驶上坐着段琳！！！
段琳下车了！季晏辞也下来了！他们在说话！段琳还伸手想拉他胳膊！！！
我的天！这都凌晨一点了！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三张高糊但足以辨认的照片瞬间挤满屏幕！
第一张：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便利店门口，副驾驶车窗降下，露出段琳妆容精致的侧脸。
第二张：季晏辞推门下车，穿着开会时的深灰色西装，背影挺拔却透着疲惫。
第三张：段琳站在车边，微微侧身仰头看着季晏辞，一只手抬起，似乎正伸向他的手臂！路灯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凌晨空旷的街道，段琳仰起的脸和伸出的手……每一帧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以宁的眼底！
“嗡——”
手机再次震动。
联系人：【阿辞】
刚结束。
在回去路上。
你稿子改完了？早点休息。
简洁的三条信息，平静无波。对照片，对段琳，对此刻的凌晨一点，对他刚刚和段琳在便利店门口被拍到的画面……只字未提。
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和信任，在这轻描淡写的“刚结束”三个字里，彻底崩断！
沈以宁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她踉跄着扶住画架才站稳。巨大的愤怒、委屈、被欺骗的痛楚和被压力压垮的脆弱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死死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她不再犹豫，不再试探。手指颤抖着，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用力按下语音键，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第一次对着那个她依赖、信任、深爱的人，发出了带着哭腔和颤抖的、近乎崩溃的质问：
“季晏辞！”
“你到底选谁？！”
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如同丧钟敲响。
她松开手指，手机从颤抖的掌心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大理石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满地枯叶。
窗内，未完成的“老街暮色”草稿散落一地，如同被遗弃的废墟。
只有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还固执地亮着微光，停留在那个没有回复的对话框。
上方，季晏辞的名字后面，那个小小的“对方正在输入…” 提示，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闪烁，又消失。
反反复复。
最终，彻底熄灭。
只剩下冰冷的、未读的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