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左肩狠狠凿进意识深处。王大可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模糊的呻吟。冰冷的泥浆紧贴着半边脸颊，带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腥气和腐败落叶的味道。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被泥水浸透的止血草叶片。叶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齿痕——那是他摔倒时下意识护住药篓啃咬的痕迹。紧接着，是碎裂的篾片，散落在泥泞中，像被巨力撕裂的骨骼。
记忆如同冰水倒灌，瞬间将他淹没！铁爪狼幽绿的瞳孔，腥臭的喘息，扑来的黑影，令人窒息的绝望……然后，是那一点青色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老丁头！”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牵动了左肩的伤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着又软倒下去。但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猛地扭头，目光急切地扫向身后。
暮色更深了，荒坡上残余的天光几乎消失殆尽。那个身影，就蹲在他旁边不远处。
昏倒前的景象与眼前这一幕形成了荒谬绝伦的割裂感。那个指尖跳跃着青色火焰、一言灭杀头狼、喝退整个凶残狼群的恐怖存在，此刻却像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病老头，在泥地里狼狈地捡拾着给“自己”治咳嗽的草药。
王大可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是因为狼群残留的恐惧，而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更深沉、更难以理解的震撼和……恐惧。他看着那佝偻的背脊，看着那双枯瘦颤抖的手在泥水里摸索，寒意却比面对狼群时更甚，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咳…咳咳…嗯？”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那剧烈的咳嗽声稍稍平复，化作几声压抑的喘息。黄守一慢慢转过头来。
昏暗中，王大可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只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是鹰隼般的锐利，也没有了那种俯视苍生般的威严，但同样不复往日浑浊的呆滞。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却又在深处翻涌着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似乎有疲惫，有审视，还有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关切？或者，仅仅是观察？
他蜡黄枯槁的脸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黯淡，沟壑纵横。刚才那短暂的光华和神异，仿佛真的只是幻觉，被这沉重的暮色和持续的咳嗽彻底吞噬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泥点的粗布衣裳，裤腿挽着，露出瘦骨嶙峋的脚踝。
醒…醒了？”黄守一的声音响起，沙哑，带着浓重的痰音，与之前那冰珠砸石般的金属质感判若两人。他慢慢站起身，动作依旧透着虚弱和迟滞，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提着那勉强装了些脏污草药的破篓子，一步一挪地朝王大可走过来。“摔得不轻…咳咳…还能动么？”
他停在王大可身边，微微弯下腰，伸出那只枯瘦的手。那只手，在不久前，曾燃起一点足以让凶残狼群魂飞魄散的青色火焰。此刻，它只是微微颤抖着，沾着泥巴，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老茧，似乎想探探王大可的额头，或是想把他搀扶起来。
王大可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刺猬。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也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混乱、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看着那浑浊（此刻在他眼中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那枯瘦的手，看着那身破旧的粗布衣……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这是老丁头，是那个他照顾了六年、病恹恹的老头。
但脑海深处，那无声湮灭的头狼，那点青幽的火焰，那挺首如枪的身影，那冰冷漠然的眼神，那声“爷的仔，你也敢动！”的低语……如同烙印，灼热而清晰地存在着，无情地撕碎了他过去六年的所有认知！
“你……到底……是谁？！”
荒坡彻底陷入了黑暗。风重新呜咽起来，卷过空寂的坡地，带着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淡淡焦糊味和血腥气。远处黄石村的灯火，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微弱，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玻璃。
黄守一那只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他看着少年眼中那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骇和混乱，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平静覆盖。他慢慢收回了手，没有回答王大可的问题，只是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目光越过少年的头顶，投向那片吞噬了狼群溃逃身影的黑石林方向，眼神深邃得如同那片黑暗本身。能起来吗？回家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