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的肩胛骨在沉重冰冷的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她几乎是用整个单薄的后背顶住沈砚那条裹在泥泞西裤里的腿,如同最原始的纤夫,与一座倾倒的山岳对抗。
双脚深陷在楼梯平台污浊的血水烂泥中,每一次拖拽挪移,都如同在粘稠的沥青沼泽里跋涉,留下两行绝望挣扎般的、混杂着暗红血痕的泥印。
楼梯陡峭狭窄,台阶冰冷坚硬。每一次下滑移动,沈砚沉重的身体都重重摩擦着水泥边缘,发出沉闷又令人心颤的刮擦声。他紧闭着双眼,脸上凝固的血污在昏暗中更显惨厉。
每一次颠簸,身体细微的抽搐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微弱喘息。夏栀根本不敢低头去看他那塌陷的胸口,只凭着一股烧灼脏腑的意志,将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只知向前移动的生物机器。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口腔里弥漫着铁锈味和汗水的咸涩。
一步。
再一步。
冰冷凝固的血液顺着她的额角、手臂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台阶上。
黑暗的楼道盘旋向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沉重的喘息和刮擦声是死寂中唯一的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从地狱的底层向上攀爬了几个世纪。
嗡——
一阵极其遥远、却被这浓稠死寂放大了的引擎低鸣声,穿透外面厚重密集的雨幕,如同微弱的希望火种飘了进来!
是马路!有车!
这声音像一剂强行注入的强心针,瞬间点燃了夏栀早己干涸的瞳孔深处!她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透支生命般爆发出最后的气力!
拖!拉!拽!
身体完全依靠骨骼和墙壁在摩擦支撑!肩膀上的皮肉似乎己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的火烧感和即将崩断的恐惧!
终于!
哗啦——!
沈砚沉重的身体裹挟着污水和泥泞,被夏栀用尽最后一股蛮力,从最底层湿滑的台阶硬生生拖拽下来,重重砸进了单元门外那条狭窄陋巷泥泞污浊的积水里!
冰冷浑浊的泥水瞬间淹没了沈砚半个身体,也溅了夏栀满头满脸。强烈的窒息感和骤然摆脱千钧重负的脱力感同时袭来!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积水里,剧烈地呛咳喘息,身体如同散架般不住颤抖。雨水混杂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几乎是同时!
两道刺目的、带着湿漉漉雨水反光的炽白强光,猛地撕裂了巷口的重重雨幕!
车轮碾压过坑洼泥水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刚刚驶进巷口,正试图艰难地调头离开这片混乱破败的雨水泥沼!
机会!
唯一的救命稻草!
“停车!!!”夏栀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点、如同撕裂砂纸般沙哑的声音!她连滚带爬地从泥水里挣扎站起,挥舞着被血污和泥浆彻底覆盖、早己看不出原色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试图拐弯离开的黄色出租车!
她的身影在雨幕和车灯的强光下如同地狱爬出的厉鬼!
“停车啊——!!!”声音凄厉,穿透雨声!
出租车猛地一个急刹!
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刺目的远光灯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雨水中那个如同从血污泥潭里爬出来的女人!还有她身后半浸在浑浊积水里、那个毫无生气、被暗红血渍覆盖了大半张脸和胸前大片衣襟的男人!
血腥气混合着雨水的冰冷腥气瞬间弥漫!
“我操!”驾驶座的车窗猛地降下,一张惊恐扭曲的中年男人脸孔探了出来,声音带着被惊吓后的尖锐,“……死…死人?!不行不行!滚开!”他下意识地要倒车!
“救我!送医院!钱!给你钱!”夏栀如同溺水般死死扒住冰凉淌水的车窗边缘!沾满泥血的手掌在玻璃上印下刺目的污痕!她的脸因用力而狰狞,额头撞破的伤口在雨水冲刷下又开始冒血,顺着惨白的面颊滑落,“求你!求你……他还活着!送去医院!我有钱!”
她的声音绝望而疯狂,那死死扒住车窗边缘、如同骷髅般染血的手指,比任何话都更有冲击力!
司机脸上的惊恐退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浓重的晦气。他扫了一眼后座,又看看那个倒在血水里的男人——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一身剪裁精良却布满污损的昂贵行头,还有那种即使濒死也透出的无形气场……都让这种晦气里掺杂了一丝奇异的压力。他狠狠骂了一句本地方言的脏话。
“妈的算老子倒霉!赶紧拖上来!死了别他妈吐我车上!”他猛地一拍方向盘,认命般吼道。
夏栀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没有丝毫耽搁,甚至连道谢的时间都欠奉!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本能力量,扑回到泥水中那个冰冷的躯体旁。
拖!
这一次不是绝望的拉扯,而是看到了生门!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推带拽,将沈砚沉重的身体一寸寸拖出冰冷的积水洼坑!身体在湿滑的地面反复摔倒又挣扎爬起!泥水和血水在她身后拉出一道惨烈的拖痕!
车门被粗暴地打开。
司机骂骂咧咧地跳下车帮忙。他的手刚碰到沈砚的肩膀,就被那沉得惊人的分量和冰凉的触感吓一跳。两人合力,终于将这尊“泥塑血人”艰难地塞进了后排狭窄的空间。
关上门。
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狂风骤雨。
车内残留的烟草味和廉价香氛瞬间被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霸道地占据。
“去哪儿?”司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极其不善。
“……市一医急诊!”夏栀瘫坐在后排门边,浑身湿透冰冷,剧烈喘息着报出最近、也是设备最齐全的公立医院。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入血迹干涸的掌心。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在湿滑的雨幕中疾驰。车身颠簸着,每一次颠簸,后排那具被血污包裹的身体就会随之痛苦地抽搐,紧闭的眉头痛苦地拧紧,嘴角溢出的血丝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夏栀的目光死死落在沈砚脸上,那暗红的血迹,那微弱的、带着浓重血沫的呼吸——每一次痛苦的战栗都如同刀子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时间在车轮碾过水洼的噼啪声中流逝,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橘黄色的出租车冲破厚重的雨帘,带着一身刺目的泥点,以一个近乎漂移的惊险姿态猛甩在市中心医院急诊大门那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明亮洁净的大理石台阶前时——
刺耳的刹车声如同撕裂布帛!
瞬间撕破了医院深夜特有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凝重平静!
急诊大厅玻璃门后面几位值班的护士和保安循声惊愕抬头。
橘黄的车门被从内侧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彻底湿透、布满黑红泥垢和干涸血污、头发凌乱如同水鬼般的年轻女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跌落下来!
她踉跄着扑向车后门,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凝固暗红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狰狞!她用尽最后力气拉开后门!
“医生!医生!!!”
嘶哑到破音的尖利呼救如同警报拉响!带着能穿透玻璃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刺穿夜幕!
“救人啊!!!”
随着这拼尽全力的嘶喊,她猛地弯下腰,奋力拖拽!
一个穿着同样布满干涸泥血、昂贵剪裁却被撕扯揉皱得不成样子的深色西装、胸口大片暗红血渍浸透衬衫、脸上糊满血污和泥水的男人,被她连拖带拽地拉出车厢!
男人的身体如同彻底失去支撑的沙袋,沉重地滑落出来,“砰”地一声半摔在冰冷湿滑的光滑台阶上!头颈无力地歪向一侧,毫无声息!身下的雨水迅速被暗红晕染开来!
那浓烈的、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死亡气息,让整个急诊门口的时间瞬间凝固!
短暂的、死一样的寂静!
“快!平车!抢救室三床!!!”一个经验老练的护士率先反应过来,冲破凝固的恐惧,厉声高喊!刺耳的命令如同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一片混乱的紧张!
刺耳的滑轮声、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声瞬间爆发!
一辆被猛地推出大厅的绿色抢救平床如同战车般滑向雨中!
几个穿着绿色或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脚步迅疾,脸色凝肃如水,带着训练有素的决断,如同潮水般涌向台阶上那两具在雨水冲刷下更显惨烈的人影!
白色的担架衬垫被迅速铺开!带着专业手套的手快速却稳健地去触摸脖颈、去检查瞳孔!
“血压测不到!准备肾上腺素!”
“左胸大片塌陷!开放性?!快!颈托!固定!”
“大量失血伴内出血迹象!准备配血!首接推进手术室!”
冰冷、快速、不带任何感情的专业术语在雨中如同子弹般迸发!
绿色的平床瞬间被围住!
抬上!
固定!
输液架飞快竖起!
刺目的灯光下,冰冷的液体针头被刺入毫无生气的皮肤!
几个医护人员和保安快速推着那辆承载生命重量的平床,以一种冲锋的姿态碾过门厅光滑的地面!
刺耳的滚轮声在空旷安静的急诊大厅疯狂回响!
惨白的顶灯光线流水般倾泻在平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被血污彻底覆盖的脸上、身上!
绿色床单边缘滴落的混合着暗红色的冰冷雨水!
一路在光洁的地面上拖行出一道刺目蜿蜒的水痕!
护士的呼喊还在回荡:“让开!所有人让开!准备手术室!”
平床如同闪电般消失在通往手术区的自动门后。
门无声地合拢。
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也隔绝了夏栀的目光。
她像一尊被遗弃的、从血污泥潭里捞出来的破烂雕像,僵立在急诊大厅冷白色的炽光灯下,被彻底遗忘在嘈杂忙碌的背景之外。
冰冷的水珠混着黑色的泥浆和干涸的血块,不断从她湿透的、紧贴身体的廉价衣物上滴落,在光滑洁净的医院地板上留下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污迹。
浓重的血腥味、泥土腐败的腥气和她身上散发出的惊魂未定的混乱气息,无声地在充斥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弥漫、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