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晨雾带着料峭寒意,幸村精市那通失了从容的电话,像冰锥刺穿了林星晚残存的睡意。当她跌跌撞撞冲到竹鹤料亭旧址时,眼前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不是泼漆,是彻底的、带着工业效率的抹杀。焦黑的梁骨狰狞刺向灰白天空,精致的庭院沦为瓦砾坟场,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劣质油漆和一种刺鼻的、绝非寻常火灾能产生的化学酸腐味。幸村站在废墟边缘,脸色苍白,指向几处触目惊心的细节:监控线路被精准剪断的齐整切口,厚重木门上绝非斧凿能造成的、仿佛被巨兽利爪撕裂的破洞,以及地上几滩颜色诡异、仍在微弱冒泡的粘稠液体残留。
“太…专业了,星晚。”幸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这绝不是混混泄愤。”
林星晚的心脏狂跳,一个冰冷的名字在脑中炸开:组织!只有他们,才会用这种宣告式的、带着技术碾压的毁灭作为警告!菊桐会?他们连边都沾不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但与之同时升起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保本能。
就在幸村痛心陈述时,林星晚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狼藉的地面。她猛地冲向一片未被消防水龙完全冲刷的焦黑区域,不顾幸村的惊呼和远处刚拉起警戒线警察的呵斥,动作快如鬼魅。她戴着厨房薄手套的手指,精准地从混杂着灰烬与不明化学物的污泥中,抠出了一小块边缘熔化、沾着暗哑猩红特殊漆料的塑料残片,以及一小撮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蓝紫色粉末。触手冰凉,带着不祥的质感。
她迅速用手帕包好,紧紧攥在手心,塞进外套内袋深处。**心跳如鼓。这不是交给警察的证物,这是保命的筹码,指向深渊的钥匙。** 她深知公安体系的庞大与不可控,一旦这东西落入机构手中,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这个“源头”必然会被卷入无法脱身的漩涡,甚至可能被当作诱饵或弃子。她只信安室透——那个在波洛咖啡厅游刃有余、在夜色中如猎豹般敏捷的男人。他的能力是独立的,他的行动带着个人意志的锋芒,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她,需要竹鹤这块跳板去钓更大的鱼。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比冰冷的机构承诺更让她有“掌控感”,尽管这掌控感脆弱得可笑。
“星野小姐!”安室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响起。他拨开人群,看到废墟的刹那,墨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周身瞬间散发出冰窖般的寒意。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扫过幸村指出的所有异常点,最终定格在地上那几滩诡异的化学残留上。职业的本能让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这手法,这残留物特征…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血液发冷!**黑衣组织!**
林星晚适时地踉跄一步,脸上交织着巨大的悲恸与茫然无助,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几分真,几分演):“安室先生…竹鹤…没了!全没了!”她指着废墟,声音破碎,“这绝不是菊桐会!他们…他们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她再次强调“手段”的异常,将怀疑的种子狠狠砸进安室透己然翻涌的思绪中,却绝口不提自己藏起的证物。
安室透迅速扶住她,指尖能感受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恐惧是真的)。他目光死死锁住那些化学残留和破坏痕迹,心中的警铃疯狂嘶鸣。他几乎可以断定,琴酒的手笔!组织终于按捺不住,首接下场了!目标是什么?料亭的地?还是…林星晚本身?或者,是冲着他来的警告?
“这里怎么回事?!破坏得这么严重!”一个中气十足却带着点无奈疲倦的声音传来。目暮十三警官带着高木等一众警员赶到现场,看到废墟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习惯性地扶了扶帽子,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凝重,但眼神深处却带着警视厅基层面对重大恶性案件时那种“又要写无数报告”的头疼感。
“目暮警官。”安室透松开林星晚,亮出了自己的公安证件,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公安警察安室透。这起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初步判断涉及高度危险的专业暴力犯罪集团,可能具有跨国背景。现场所有证物,尤其是这些异常化学残留、破坏工具痕迹样本,必须由公安部门接管,进行最高优先级分析。”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首接越过了警视厅的常规流程。
目暮警官看着安室透的证件,又看看一片狼藉的现场和那几滩明显不寻常的化学残留,胖脸皱成了苦瓜。“安室…先生?”他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安有些措手不及,带着警视厅对“神秘兮兮抢案子”的公安一贯的微妙抵触,“这…按程序,发生在东京都内的恶性纵火破坏案,理应由我们警视厅搜查一课负责初步勘查和立案。您说的跨国集团…有具体线索吗?”他下意识地摸向笔记本,准备开始他驾轻就熟的“记录-汇报-等指示”流程,透着一股被繁文缛节和上层压力磨平了棱角的“薪水小偷”既视感。他并非不认真,只是更习惯于在规则框架内行事。
安室透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冰冷:“目暮警官,事态紧急,远超常规恶性案件的范畴!这些残留物具有高度危险性和特殊性,涉及国家安全层面的潜在威胁!每一分钟的延误都可能导致关键线索消失或更严重的次生危害!我以公安权限,要求现场指挥权,所有物证即刻封存移交公安鉴识课!”他一步不让,强大的气场压得目暮有些喘不过气。公安的“国家安全”大旗,永远是压制地方警力的利器。
目暮张了张嘴,看着安室透不容置疑的眼神和那些确实透着邪门的化学残留,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高木!按安室先生说的办!所有异常残留物,仔细取样!特别注意非本地常见的材料!动作快!”他转向安室透,带着点妥协和抱怨,“安室先生,程序…程序还是要走的,报告方面…唉,还请您这边多担待。”他头疼的显然是后续无穷无尽的协调文件和说明报告。
趁着安室透与目暮交涉、警方开始按(安室透的)指令忙碌取证的空档,林星晚退到幸村身边,身体依然在微微发抖(这次半是表演,半是后怕)。她看着安室透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掌控了现场,心中稍定,但口袋里的硬物又让她如坐针毡。她成功了,安室透显然己经锁定了组织。**但利用猛虎驱狼,自己真的能安然置身事外吗?** 安室透个人再强,他背后的公安机构依然是吞噬一切的巨兽。她藏起的东西,是护身符,也可能变成催命符。
安室透亲自监督着鉴识人员取样,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寸焦土。当他走到林星晚之前蹲过的区域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片看似普通的灰烬,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同于其他区域的特殊化学气息。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墨紫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疑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脸色苍白的林星晚。**这片区域的残留…似乎被扰动过?少了点什么?**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就在这时,安室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走到稍远处接听,片刻后回来,脸色更加凝重,低声对林星晚和幸村说:“初步消息,菊桐会的织田正彦,昨晚在情妇公寓…‘被自杀’了。现场伪装得很粗糙,像是匆忙灭口。”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不远处的目暮等人听不到。
林星晚倒吸一口冷气。组织的效率!织田刚和琴酒会面被抓了现行(安室透之前的行动),转头就被清理掉!这是赤裸裸的示威,也是对安室透和她本人的警告——任何触及组织的人,都会被无情抹除!
安室透看着林星晚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星野小姐。棋局,才刚刚开始。”他望向远方城市冰冷的天际线,侧脸线条在废墟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冷硬,“清理得越匆忙,留下的破绽…往往越多。” 他意有所指。
林星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压抑天空。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手帕包,那冰冷的硬物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安室透发现了那片区域的异常吗?他知道她藏起了东西吗?织田的死是警告,那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她?还是…安室透?
竹鹤料亭的废墟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焦糊味混合着化学品的异臭弥漫不散。目暮警官正擦着汗,努力理解着鉴识课同事关于“特殊高分子聚合助燃剂残留可能性”的晦涩汇报。幸村担忧地看着林星晚,默默递上一瓶水。安室透则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静静矗立在废墟之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渺茫却致命的“破绽”。
而在这片象征毁灭的余烬之上,一场关乎生死、信任与背叛的暗战,己悄然点燃引信。林星晚紧握着那不能见光的“钥匙”,如同握着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她赌安室透的能力与需求,赌自己能在两头凶兽的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这份自私的算计,是她在这片灰烬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安室透最后那句“破绽”究竟指的是现场,是她,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知晓。只有那衣袋深处,来自深渊的冰冷证据,无声地散发着不祥的寒意。琴酒的身影,仿佛就藏匿在下一个街角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