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林晚。”
“你…到底撕碎了什么？”
老陈的声音，平静得像停尸房瓷砖上凝结的冰霜，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林晚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
撕碎了什么？
审讯室里，那张染血的纸条？那张写着“裴珩回来了”和梧桐巷17号的、最终被她碾成无法洗脱罪证的纸浆的纸条？
这个答案，在眼前这诡异的、跨越了世界线的停尸房里，在老陈穿着白大褂、用洞悉一切的眼神逼视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孩童面对深渊时的呓语。
林晚蜷缩在冰冷刺骨的角落，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看着老陈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审讯时的锐利压迫，却多了一种更令人绝望的、仿佛看着既定结局的沉重。他身上的白大褂，在停尸房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色泽。
身后，“沙…沙…沙…”的爬行刮擦声，如同跗骨之蛆，更加清晰了！那蜡黄色的、扭曲的手指，己经扒着金属柜门滑开的缝隙，将缝隙又撑大了几分！浓烈的福尔马林腐臭如同粘稠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前有深渊。
后有厉鬼。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了她的喉咙。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陈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她眼中翻涌的恐惧和混乱。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个正努力爬出冷柜的恐怖存在，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林晚那只死死攥紧、指甲深陷皮肉、沾满污垢和暗红血迹的左手上。
“看来，你还不明白。”老陈的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彻底取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林晚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长期工作的痕迹。它没有伸向腰间的警械（如果他还有的话），也没有伸向口袋里的任何武器。它只是…摊开了手掌。
掌心向上。
在那粗糙的掌纹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很小。
很薄。
在停尸房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奇异的、非金非玉的、半透明的微光。
那是一片…碎片。
不规则的边缘，像是从某种更大的整体上强行撕裂下来的。碎片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流光在缓慢游弋、挣扎，又像是凝固的血丝，被封印在琥珀之中。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混乱、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
这气息…林晚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
巡夜者！
是巡夜者头盔碎裂时，喷涌而出的那种混乱洪流的气息！是无数张“林晚”面孔尖啸时携带的绝望恨意！是那个惊悚游戏光屏雪花闪烁时传递的、世界膜被撕裂的剧痛感！
这片碎片…和那些东西…同源？！
林晚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碎片，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
“你撕碎的，”老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林晚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不是一张纸。”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林晚的皮囊，首视着她灵魂深处那片被强行撕裂的空白。
“你撕碎的，是‘规则’本身。”
“是‘阈限回廊’维持脆弱平衡的…世界碎片。”
轰——！！！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亿万颗星辰在意识深处同时爆炸！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
规则？
世界碎片？
阈限回廊？
梧桐巷那张纸条…那染血的手机…那纸浆…那无法洗脱的“罪证”…那将她推入精神病院、推入D区囚笼、推入惊悚游戏、推入平行世界停尸房的…源头…
不是一张纸！
是…世界规则的碎片？！
这荒谬绝伦、超越一切认知的结论，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林晚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防线！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进万花筒的虫子，每一次转动，都是更加光怪陆离、更加支离破碎的恐怖景象！
“呃…不…不可能…”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筛糠般抖动，眼神涣散，濒临彻底疯狂的边缘。
“现实、精神牢笼、惊悚游戏场、平行世界的夹缝…”老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旁白，继续切割着她的神经，“…‘阈限回廊’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由无数濒临崩溃或己经扭曲的世界碎片强行缝合起来的…意识坟场。它需要锚点来稳定，需要规则来维系那脆弱的秩序，防止彻底坍缩成吞噬一切的混沌。”
他的目光扫过林晚左手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
“而你，林晚。你是一个罕见的、强大的‘原生锚点’。”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实验数据，“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片坚固的‘陆地’，一个坐标。但你的恐惧，你的挣扎，尤其是…你撕碎那片承载着‘D区囚笼’核心规则碎片的纸条时…”
老陈的声音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你撕开的，是那个碎片世界稳定的基石。规则的反噬和碎片崩溃的力量，瞬间污染了你的‘锚点’本质，撕裂了世界膜，将你…连同那个碎片世界的一部分…一起抛入了回廊更深层、更混乱的涡流。你所经历的‘游戏’，你所看到的‘平行世界’，不过是规则崩溃后，不同世界碎片互相碰撞、侵蚀产生的…混乱投影和应激反应。”
他摊开的手掌微微向前送了送，那片内部流淌着暗红流光的奇异碎片，距离林晚更近了。
“巡夜者…是规则崩溃后，由碎片世界残留的、被污染的集体恐惧和痛苦执念强行捏合出来的‘清理者’。它追索的，不是某个个体，而是…崩溃的规则碎片本身，以及…撕裂规则、造成这一切污染的源头——你。”
“它头盔里映出的脸，是无数个在规则崩溃中痛苦湮灭的‘你’的投影。它感知到了你身上强烈的‘锚点’气息和规则污染源的气息，所以才会…困惑。你掌心的光，是你‘锚点’本质最后的挣扎，是它最厌恶也最渴望湮灭的‘秩序’之光，所以才会被灼伤、被激怒。”
老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聚焦在林晚因巨大信息冲击而彻底失神的脸上。
“周晓雯，是上一个试图修复那个碎片规则的‘修补匠’。她传递信息，是想引导‘锚点’（也就是你）去稳定那个碎片，或者…至少回收关键的规则碎片，防止污染扩散。可惜，她失败了，死在了规则崩溃的余波和巡夜者的清理下。她临死前指向你的‘钥匙’，指的是你‘锚点’身份本身蕴含的、短暂稳定混乱的能力。‘十七号’，是那个碎片世界里，规则残留最薄弱、空间最不稳定、最容易被打穿形成‘门’的坐标点。”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那个己经将半个肩膀探出冷柜、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蜡黄身影。那东西的动作似乎因为老陈的存在和那番冰冷的话语而变得迟缓、僵硬，仿佛遇到了更高阶的压制。
“至于这个…”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过是某个早己湮灭的碎片世界里，一个被低温封存了不知多久、又被你身上携带的规则崩溃能量和‘锚点’气息意外激活的…残留执念罢了。它感应到了‘林晚’这个名字，感应到了你身上混乱的‘锚点’波动，所以…它‘醒’了，把你当成了它执念中的‘林晚’。”
他重新看向林晚，眼神锐利如刀。
“现在，告诉我，林晚。你明白了吗？你撕碎的，从来不是一张纸。你撕碎的，是一个世界脆弱的平衡。你释放的，是规则崩溃后的污染和混沌。巡夜者不会停止追猎。这片回廊的混乱只会加剧。而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沉重。
“…作为撕裂规则的原生锚点和污染源，要么被巡夜者彻底湮灭，被混乱吞噬，要么…找到办法，用你‘锚点’的力量，修复它，或者…控制它。”
他摊开的手掌，再次向前递了递。那片流淌着暗红流光的规则碎片，几乎要触碰到林晚冰冷颤抖的手指。
“这片碎片，来自那个崩溃的D区囚笼世界。是周晓雯拼死保护下来的核心残片，也是…巡夜者追猎你的核心信标。拿着它。感受它。理解它崩溃的规则。这是你唯一的‘钥匙’，也是你唯一的…‘罪证’。”
“要么，用它找到修复或压制混乱的办法。”
“要么，等着巡夜者循着它的气息，再次找上门来，把你…和这片混乱一起，彻底‘抹除’。”
“选择吧，林晚。”
“在你身后那个‘老朋友’完全爬出来…或者巡夜者循着碎片气息追踪到这里之前。”
老陈的话语停止了。
停尸房里，只剩下制冷设备低沉的嗡鸣，身后那蜡黄身影缓慢爬行的“沙沙”声，以及林晚自己如同擂鼓般、濒临破碎的心跳。
冰冷刺骨的地面寒意，身后越来越近的腐臭，眼前这片流淌着毁灭与混乱气息的规则碎片…
信息如同海啸，冲垮了她过去十八年构筑的所有认知堤坝。世界的真相，以最残酷、最疯狂的方式展露在她面前。她不再是那个只想高考结束、只相信自己能靠得住的高中生林晚。
她是撕裂规则的污染源。
她是被混沌追猎的锚点。
她是…无数个平行碎片中痛苦湮灭的“林晚”的集合体？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套在了她的灵魂上。
老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磐石，没有催促，只有等待。他摊开的手掌纹丝不动，那片不祥的碎片静静躺在掌心，内部的暗红流光仿佛有生命般，随着林晚剧烈的心跳而微微脉动。
“沙…沙…”身后的爬行声更近了。一股冰冷粘稠的气息，几乎喷到了她的后颈。
没有时间了。
林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正常”的光芒彻底熄灭。那被无数恐惧、恨意、绝望淬炼过的冰冷内核，在残酷真相的极致压力下，如同被锻打的钢铁，反而显露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坚硬。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伤痕累累、沾满污垢和血迹的左手。
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朝着老陈掌心那片流淌着暗红流光的规则碎片…伸了过去。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混乱、蕴含着毁灭与可能性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