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像,不是去参加一场派对。”
“而是正一头扎进……另一个设计得更精美的笼子里。”
凌夜那句如同梦呓般的、充满了不祥意味的话语,让主车厢内刚刚因为“新旅途”而变得轻松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跃迁结束,星轨方舟平稳地悬停在一片全新的星域之中。但此刻,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窗外的风景。
“凌夜,你看到了什么?”姬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严肃。
凌夜的脸色依旧苍白,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地回忆着刚才那段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真实的幻象。
“牢房……一间阴暗、锈迹斑斑的牢房。”他缓缓地描述道,“还有……一个巨大的、破碎的钟表。以及……一个由无数个噩梦和尖叫构成的、无法形容的怪物。它……它好像在对我笑。”
这番描述,与那份充满了欢乐与和谐的邀请函,形成了最尖锐、最诡异的对比。
丹恒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立刻链接了列车的资料库,调出了关于匹诺康尼的所有公开信息。
“匹诺康尼的前身,是星际和平公司的‘边境监狱’。”他将资料投影到空中,“专门用来关押全宇宙最穷凶极恶的重犯。后来,公司不知为何,将这颗星球的管辖权,移交给了信奉‘同谐’的‘家族’。”
“监狱……牢房……”星弥喃喃自语,她看着那份华丽的邀请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难道……我们收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请柬?”
“不,请柬是真的。但派对,可能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凌夜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或者说,派对是真的,但舞台之下,可能还关着别的客人。”
就在他们讨论之际,一道通讯请求,接入了列车。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无比热情、脸上挂着职业化甜美微笑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精致的、如同酒店侍者般的制服,胸前别着一枚代表“家族”的徽记。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开拓者,抵达美梦之星——匹诺康尼。”少女用一种欢快得近乎不真实的语调说道,“我是您的专属‘引梦师’,米沙。谐乐大典即将开幕,为了让各位贵客能拥有最完美的体验,我们将引导各位,首接进入匹诺康尼最引以为傲的‘梦境’之中。”
“进入梦境?”姬子问道。
“是的。”米沙微笑着解释,“匹诺康尼的精髓,并非物质世界。我们为每一位贵客,都准备了最顶级的‘入梦池’。各位的意识,将在我们的引导下,进入那片由‘同谐’祝福的、绝对安全的、共享的极乐梦境。而各位的身体,则会在星轨方舟上,得到最妥善的、绝对安全的保管。”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
将自己的意识,完全交给一个陌生的、神秘的组织来引导,而肉体则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这无异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拱手让人。
“这听起来,可不怎么安全。”凌夜首截了当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呵呵,这位客人您多虑了。”引梦师米沙的微笑,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在‘同谐’的光辉下,不存在任何的纷争与恶意。匹诺康尼,是全宇宙最安全的地方。当然,如果各位选择拒绝,我们也会表示理解。只是那样,你们将永远无法体会到,这场盛宴真正的乐趣。”
通讯挂断了。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去,还是不去?”星弥小声问道。
“这根本就是个圈套吧?”
“但是,如果我们不进去,就什么都调查不到。”姬子分析道,“这本身,就是匹诺-康尼的‘规则’。想要上牌桌,就必须接受荷官的发牌方式。”
“不,规则之下,往往还有更深层的规则。”凌夜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那作为“策划”的、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知识,在这一刻,被激活了。
他想起来了。在他最初对“同谐”命途的设定中,“同谐”所创造的梦境,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我知道了。”凌夜说道,“‘家族’的梦境,是分‘层次’的。他们向所有游客展示的,是那片最表层的、最华丽的、名为‘黄金时刻’的商业美梦。但在那之下,一定还存在着更深、更接近‘真实’的、由无数做梦者潜意识构成的、混乱的‘梦境边缘’。”
“我刚才看到的幻象,一定就是来自于那个更深的层次!”
他看向众人,迅速地做出了决断。
“我们必须进去。但,不能所有人都进去。”他看向丹恒,“丹恒,你的心志最坚定,也最沉稳。你必须留在列车上,作为我们链接现实世界的‘锚’。你的身体,不能入梦。如果我们在约定时间内没有回报,或者,你从我们的生理体征上,发现了任何异常,我授权你,不惜一切代价,用物理方式,强行唤醒我们。”
丹恒看着凌夜,他明白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决定做出,凌夜、姬子和星弥三人,来到了列车上由“家族”远程激活的“入梦池”前。那是由三个充满了某种发光液体的、如同休眠舱般的装置。
他们躺了进去。
当装置闭合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甜腻香气的、温暖的液体,包裹了他们的全身。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抽离。
那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体验。仿佛灵魂被从身体里轻轻地拽了出来,穿过了一条由无数光影和声音构成的、绚烂的隧道。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失神。
他们正站在一条宽阔、繁华的街道上。
头顶,是仿佛永远停留在黄昏时分的、瑰丽的金色天空。天空中,漂浮着巨大的、彩虹色的气泡,和一头头体型庞大、但性格温顺的、名为“钟表小子”的奇异生物。
街道两旁,是装饰主义风格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墙壁上,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奢华而迷离的光芒。造型复古而优雅的浮空车,在楼宇之间无声地穿梭。空气中,飘荡着慵懒的爵士乐,和人们那充满了欢愉的笑声。
喷泉里,喷涌出的,是如同融化了的黄金般的液体。街道上,随处可见来自宇宙各个角落的、不同种族的宾客,他们穿着最华丽的礼服,端着酒杯,随着音乐,尽情地跳舞、交谈、享乐。
这里,就是匹诺康尼的表层梦境——“黄金时刻”。
一个纸醉金迷、歌舞升平、永不落幕的、完美的派对世界。
“哇……”星弥被眼前这过于梦幻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姬子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眼中闪烁着审慎的光芒。
只有凌夜,他的表情,异常的凝重。
他没有去看那些华丽的建筑和欢乐的人群。他的目光,在扫视着那些阴暗的、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他在寻找着那份完美之下的、必然存在的“裂痕”。
他知道,光芒越是耀眼,其投下的阴影,便越是深邃。
他轻声地、仿佛对自己说:
“笼子……己经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