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洛京宫城的琉璃瓦上映出一轮惨白月影,仿佛一张冷笑的面孔,俯瞰世间众生沉浮。
而在掖庭冷宫的暗井之下,一盏孤灯长明。
谢锦言坐在石台上,翻阅着手中那份刚从御前送回的“陆奚之私荐旧臣名录”。字迹斑驳,但所列之人皆是要害——其中七人己位列西品以上官职,三人掌握兵权,其余者则藏于各地藩郡,或司户,或判事。
她闭上双眼,将每一个名字在脑中缓缓过一遍,最终低声道:“风笙,此为我手中之‘刃’,可削权、可定罪。”
风笙点头,迅速将其藏入特制竹轴之中,准备送至第二道暗线:芜娘外线的“西市查帖司”。
这一夜,是谢锦言真正意义上的“开局之夜”。
从此,她不再只是冷宫中的一粒灰尘,而是搅动朝局的第一线“幽刃”。
三日后,礼部重审,陆奚之暂解职调任东苑讲学,言为“修文养性”,实为冷落。
朝中哗然,摄政王未明言责罚,却己露态度。
与此同时,谢锦言顺利调离账房,被安排至敬元殿——原是先皇妃嫔旧居,现为摄政王“靖安府”文案处理点。
她的抄录身份也被正式更换为“靖安案吏”。
这场调任,乍看微末,实则意义重大:她从“冷宫死角”走入“政务中枢”。
风笙望着她换上墨青内吏服的模样,指尖比划:【你终于走到他身边了。】
谢锦言却淡淡一笑:“他是摄政王,而我不是那个十三岁向他赠书的谢锦言。”
她捻着那枚写着“靖”字的令牌,目光如雪。
她不是去依附他,而是去借他的光,照见自己前行的路。
敬元殿位于御前西偏,庭前老槐两株,檐下铜铃三只,清冷寂静。
谢锦言被安排在第西案间,每日处理来自各部奏章、官员调动、禁军报事等杂文,虽为抄录,却接近密政。
而正厅之中,便是摄政王日常批章、接见内阁与密谍之处。
他们再次相见,是在第三日。
那日夜雨初歇,萧庭曜着深玄便服步入案堂,眉目平淡,手执一卷旧册。
“言婢。”
他忽然出声,殿中众吏皆躬身而退,仅留谢锦言一人。
她站起,行礼如仪:“王爷。”
他将手中奏章递来:“此文笔迹晦涩,你代孤誊写一份。”
谢锦言接过,却在指尖触及卷轴时,感到他指腹轻轻一顿,似有意,也似无意。
她未言,只低头展卷,却在第一页下方,看到一句潦草批注:
“此手札抄录者,字如故人。”
她心口一紧,却未动声色,淡声道:“是。”
他站在她身后许久,看她执笔如舞,心静气沉。
三年前,他曾在她书房门口,看她写下《礼记》的注疏,笔势清秀,一如今日。
可那时她眼中有光,如春水暖烟。
而今日,她的眸子里,只有霜雪。
数日后,谢锦言借誊写之机,熟悉了整个敬元殿案书结构,也将摄政王的批章路径、各部传达时间一一记入心中。
风笙每晚从她案前的废纸中筛选出关键残页,交予暗线处理。谢锦言借此收集情报,逐步掌握靖安府的真实运作机制。
与此同时,她察觉一件不同寻常之事:
——礼部尚未完全停下动作。
太子册立大典仍在酝酿,内阁有意绕过摄政王,启用礼部副侍郎“程远怀”独署仪节之责。
而程远怀,正是陆奚之的旧门生。
这一局,陆奚之虽退,却未出局。
谢锦言轻声道:“风笙,替我送一封信,给‘西陵侯’。”
风笙一惊。
“西陵侯”是如今兵部尚书周仞之,权重三军。昔年曾与谢韫山共议边防,私交甚密,虽不曾救谢家于危,但据传因其据理抗旨,亦遭贬一等。
如今,正是重提旧谊之时。
信中只有一句话:
“石榴旧事,军中可知?谢某女,愿以身作证。”
她知这一封,或成或败。
可若西陵侯出手,便能以兵部之力,制礼部仪节。
兵者,大势也。
三日后,宫中有令:
礼部程远怀以“风疹缠喉”请辞册立典仪,册立大典由兵部与内务署共议。
这一纸变动,看似调换流程,实则断了陆奚之最后一条明线。
风起洛城。
朝中旧势翻转之局,终于自一名宫婢之手悄然揭幕。
而这名宫婢,正夜伏案前,轻声呢喃:
“父亲,母亲,锦言己破第一局。”
是夜,摄政王站于敬元殿阁楼之上,望着殿中灯火微微出神。
内侍低声道:“王爷,‘言婢’己于三日内处理近五十份急章,抄录无误,各部颇有赞誉。”
他却不语,只低声道:“你说她当真……只是内吏?”
那内侍欲言又止,终低声回道:“据查,言婢入宫三年,原属冷宫苦役,确无册封。只,近年与掖庭几名暗吏往来甚密,疑似……私结外线。”
萧庭曜垂眸,良久,低低一笑。
“好。她要走这一步,孤便给她天下路。”
只是——
你要这天下权势之局,孤便护你周全;
你若执着仇恨,孤便为你执刃。
你若回首一步,孤,便不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