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
耿静书就发现侄女不太对劲。
本来生病脸色就不好，现在吃饭都精神萎靡。
她问了两句，嫂子就不耐烦地敷衍。
“医院都是专门开特效药骗人的，现在她在排毒，过几天就好了。 ”
排毒？
耿静书第一次听这个说法，微微蹙眉。
可哥哥工作忙，向来不理事，嫂子又看不惯自己，她也不好多说。
饭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切了点水果，敲了敲侄女的房门。
“怎么拉着窗帘？
屋里太闷对病情不好。”
她一进去，就感觉光线昏暗，空气闭塞。
“别拉开……”
被子里闷闷传来侄女的声音。
耿静书要拉开帘子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床上。
孩子在哭。
“怎么了？
是不是身体难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走过去，隔着被子轻轻抚上孩子后背。
下一秒，就听见对方低呼了一声，人还瑟缩了一下。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掀开被子。
然后就见孩子发丝凌乱侧躺在那里，竟是没穿上衣，而弓起的背部密密麻麻，全是伤痕！
“这……这是谁干的？！”
耿静书倒抽一口凉气，怒气一下冲到了天灵盖。
“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你告诉姑姑，我去帮你讨回公道，不用怕。
你就是这样才害怕去上学的，对吗？”
典型的校园霸凌，太可恶了！
说着，她起身就要去找嫂子，两人一块去学校。
可是刚一转身，侄女就一下坐起来，抓住她的手，急切道：“不要，不要去找我妈。
她会打死我的……”
耿静书一怔，有些不解。
“怎么会，你都伤成这样……”
“这不是我同学打的，是七叔公。
七叔公说我病魔缠身，所以用藤条打的。”
什么？
耿静书表情空白了一瞬，脑子也轰然炸开。
当晚。
她不管不顾要带孩子去医院，却受到了嫂子阻拦。
“她都被打成这样了，再耽误下去，身体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你是她妈妈，怎么忍心的？”
那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忍无可忍，大声跟对方争执。
嫂子一把抢过孩子，积累的不满也在此刻爆发。
“她中邪了，就要这样治！
要不然我信医院的，把她送去看什么心理科，把她当成精神病吗？！
什么压力太大，不过就几个兴趣班，补习班，她成绩都那么差了，怎么好意思说压力大的！”
这会儿，耿静书才得知了医院的真正诊断。
焦虑症躯体化。
压力大导致的。
“她才小学六年级，每天晚上都要补习，上兴趣班，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之前明明说过，她这个阶段不需要这么大压力的。”
说是说了，但显然对方压根没听进去。
“你一路被家里培养成为高材生，还能去盛江当一个体面的老师。
现在能站在这里跟我说教，都是你命好，从小就能上很多兴趣班，辅导课。
怎么你能上，我女儿就不能上？
你是不是想让她跟我一样，只能在家里当个煮饭婆！”
女人歇斯底里的指责，还有眼底疯狂的嫉妒，让耿静书心口一凉。
原来大嫂，一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父母这时也出来打圆场。
“好啦，都是一家人。”
母亲拍了下她的背，责怪道：“那是你嫂子亲闺女，她当然是最疼的。
你一个当姑姑的，怎么还插手起来了？
还让不让你哥哥省心了？”
最终的落脚点是，别让哥哥操心。
所以压力大也好，受骗被打也罢，通通都能和稀泥。
“那你们可以一起走啊，去更好的岗位。”
蓦地，耿静书想起了许卿的话。
那一刻，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眷恋的家成为了一座牢笼，让她窒息无比，想要逃离。
“你们这样，会毁了孩子的。”
丢下这句，她夺门而出。
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深夜里。
风有些凉，狭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烟火味。
含糊不清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耿静书走到十字路口，看见对面赵婶披麻戴孝在烧纸。
她平时就在七叔公家帮忙，收客人的香油钱，很是高傲体面。
现在趴在火盆前，却哭得肝肠寸断。
之前小琴休学时，她还劝过。
“初中是女孩子敏感的时期，要多注意情绪。
霸凌问题可大可小，还要是亲自去学校跟老师，还有当事人多沟通的。
家长是孩子的后盾。”
可是这番话，却成了赵婶口中的笑柄跟谈资。
“什么情绪跟霸凌。
谁小时候没打过架，闹过矛盾，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
怎么大家不针对别人，就针对你呢？
说到底，还是身子弱，被脏东西盯上了，气场跟周围不合。”
人前人后，反而成了宣传手段。
耿静书站在那儿，看着火舌舔着纸钱，被风卷向了空中，明灭火光中，仿佛还能看见小琴年轻的脸庞。
心下忽地生出一阵绝望。
她去找了张老师。
张家人口更多，房间都不够住。
学期初的时候，张老师申请了宿舍。
瞧见她大半夜过来，张老师吓了一跳，问清缘由后，也是深深叹气。
“像咱们这种迁居来澳城的外来户，扎根不过几十年，很多人学历都不高。
就算是我，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是耳濡目染下差点着了道。
你大嫂，还有赵婶，她们也是受骗了。”
耿静书明白，可还是忍不住伤感。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总是有一种预感，要是继续待下去，迟早我也会变成小琴那样……”
“别瞎说。”
张老师打断她，“那是孩子，还没有完全的自主能力。
咱们是大人了，难道还有人能强迫咱们啊？”
说的是迷信，可耿静书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突然，她开口道：“我想离开这里，去考博士，继续深造。”
张老师一怔，想问她为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因为当初耿静书的导师是极力挽留她的。
要不是家里不希望她继续读，那条路才是她的选择。
隔天。
许卿刚一下课，就听见有人找。
抬眼一看，竟然是耿静书。
“耿老师可是咱们学校的女神，好多人喜欢她的，没想到跟你关系这么好。”
负责传话的章予珂走回来时都小脸通红，显得很害羞。
许卿看她一眼，挑眉道：“需要我帮你弄几个签名吗？”
“可以吗？”
章予珂眼睛顿时一亮，急忙点头，生怕她反悔了。
“我要！
隔壁班有几个差生很喜欢耿老师，我把签名给她们，还能再收几份家教。”
自打上回拿捏几个差生，让他们投鼠忌器后，章予珂不仅人开朗不少，教学也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主意都打到隔壁班级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