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镀在将军府朱漆大门上时，程峰正第三次整理箭袖的束腕。玄铁护甲擦得能照见人影，连战靴银钉都重新敲打过一轮——虽然主子说今日是“踏青”，但他心知肚明，这是萧焰头回给他安排的相亲局。
“程副将今日俊得很呐！”楚萤牵着两匹马转出回廊。她身后跟着个紫衫少女，发间蝴蝶银簪随步伐轻颤，怀里抱着鼓囊囊的食盒，甜香混着药草味飘了满院。程峰喉结滚了滚，目光黏在少女颊边梨涡上，脱口而出：“末将平日练兵也这么穿！”话一出口就悔得想咬舌——谁家踏青会穿二十斤重的玄甲？
连曦噗嗤笑了，食盒里滚出个蜜渍梅子。程峰下意识施展战场接暗器的身手，一个鹞子翻身凌空截住，落地时却踩中自己披风系带，“哐当”摔了个标准的五体投地。
“将军当心！”连曦惊呼着去扶，袖口扫过程峰护甲，勾出几缕丝线。紫绸缠上玄铁的画面，活像春藤绞杀战戟。
“无妨！甲胄够厚！”程峰红着脸蹦起来，却见赵元澈白衣飘飘策马而至，腰间药囊缀着青玉流苏，连马鞍都是湘妃竹编的。太医笑得温润：“程兄这身战甲，倒让毒虫不敢近身了。”
程峰盯着对方纤尘不染的云纹靴，突然理解了主子为何总骂这太医“装凤凰的锦鸡”。
药王谷的春色泼洒得毫无章法。峭壁垂落的紫藤淹了小径，楚萤拨开花枝时，连曦的惊呼惊飞了山雀：“赵太医快看！岩缝里那丛蓝花会发光！”“此乃月见草，夜间采撷药效最佳。”赵元澈的白马灵巧地避开蕨类，“叶背绒毛含迷魂散，程副将切莫触碰。”
正徒手扒拉蓝花的程峰僵在原地。连曦好奇地凑近观察，发梢扫过程峰手背，他触电般缩回手，腕甲“当啷”撞上岩石。
“程将军的护甲真威风。”连曦仰头笑，日光漏过叶隙在她睫毛上跳舞，“像戏文里的天兵天将！”
程峰胸腔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羚羊。他偷瞄楚萤，却见她袖口钻出蝎尾，幸灾乐祸地冲他画了个叉。
溪涧边的蒲公英海是转折点。连曦提着紫裙奔向绒球丛，程峰终于寻到表现机会：“姑娘稍待！末将替您开路！”战靴踏处草叶纷飞，扬起的蒲公英糊了连曦满脸。
“咳咳...将军好脚力...”连曦揉着眼睛苦笑。程峰慌得去摘她发间草屑，铁指套却勾散了蝴蝶银簪。瀑布般的青丝倾泻而下，他手里攥着半截发簪，活像被敌军缴了械。
“别动。”赵元澈的声音如清泉漱玉。太医指尖捻着药膏，轻轻点在连曦微红的眼睑。白袖拂过紫衫时，他忽然拈起她裙裾一片红叶：“胭脂醉，触之皮肉溃烂。”
连曦吓得后退，绣鞋踩进溪水。赵元澈单膝点地托住她脚踝，金疮药覆上微肿的足跟：“忍片刻便好。”他的影子笼着少女，像白玉兰护着新生的菡萏。
程峰捏扁了水囊。他认得赵元澈敷药的手法——上月军营疫病，这太医给高烧小兵擦身也是这般温存！
“程将军？”连曦忽然指向他身后，“那株红蕊黄花好生艳丽！”
程峰转身劈掌，带刺的花茎应声折断。掌心刺痛传来时，赵元澈的叹息轻飘飘落下：“火焰兰花粉入眼可致盲三日...程兄快闭眼！”
百草轩的药圃里，楚萤的蛊虫在琉璃罐中亢奋游走。“血灵芝！”她镊起石缝里赤红的菌盖，“此物能解赤练蛊毒，万金难求...”
“赤练蛊？”连曦好奇地探头，袖口扫落一捧泥土。腐殖层下突然窜出花斑毒蛇，首扑她面门！
程峰的佩刀比意识更快。寒光闪过，蛇头钉进树干七寸，蛇身却因惯性缠上连曦小腿。少女尖叫着乱踢，紫绸袴上蛇血淋漓。
“莫慌！”赵元澈的银针破空而至，精准刺入蛇身穴位。毒蛇坠地时，太医的素帕己覆上连曦脚踝：“无毒的玉带蛇，姑娘受惊了。”
程峰盯着帕角绣的“澈”字，突然想起上月围猎，萧焰被毒蛇咬伤时赵元澈的呵斥：“莽夫！再迟半刻毒入心脉！”——此刻太医却温声细语：“蛇血污衣，赵某赔姑娘十匹云锦可好？”
“不必不必！”连曦连连摆手，袖中却滚出个香囊。赵元澈俯身拾起，指尖拂过并蒂莲纹：“苏合香配冰片，安神极佳。”
“我自己缝的...”连曦耳尖红透，“若太医不嫌...”
程峰突然从甲胄暗袋掏出个油纸包：“姑娘吃梅子压惊！边关将士都夸这铺子...”油纸展开，腌梅早被护甲挤成泥团，汁水顺着铁片往下滴。
楚萤的蝎尾从琉璃罐上滑落——红姐笑抽了筋。
归途的夕阳熔化了药王谷。连曦与赵元澈并骑讨论《本草拾遗》，太医袖中不断变出稀奇玩意儿：能照见血脉的透骨镜、让枯花重绽的还春露...
“程将军见过真正的战场吗？”连曦忽然回头。
程峰精神大振：“去年北狄夜袭，末将独守瓮城三日！箭尽时拆了云梯当狼牙棒...”他比划到兴处，披风勾住树杈。“刺啦”裂帛声里，玄甲将领悬在半空晃荡，活像铁铸的端午粽。
赵元澈袖中飞刀割断树枝，程峰栽进厚苔藓里。连曦忙递帕子给他擦脸，程峰却盯着帕角“澈”字心如刀绞——这方丝帕，半个时辰前刚擦过太医自己的马鞍。
“其实将军拆梯杀敌的故事，”连曦轻声说，“比爹爹听的评书还精彩。”
程峰眼底刚亮起的光，在少女下一句话里碎成齑粉：“赵太医，您方才说的玉肌膏，敷在陈年箭疤上可有效用？”
紫衫白马的影子掠过青苔路，程峰默默捡起裂成两半的护心镜。镜面映出他沾泥的脸，与前方并辔而行的璧人身影重叠——赵元澈正为连曦别上新采的月见草，花茎在他指间温驯如缎。
楚萤策马靠近时，听见程峰对红姐低吼：“再笑就把你泡进雄黄酒！”蝎尾卷住他手指，蘸着苔藓画了个泪汪汪的哭脸。
朱雀大街华灯初上，将军府门前的石狮旁，程峰捧着连曦回赠的油纸包发怔。蜜渍梅的甜香混着草药气，纸上娟秀小字：“谢将军护持，盼再闻沙场事。” 程峰手中的梅子滚了满地。他想起连曦跌进蒲公英丛时，自己怀里那包被捏烂的腌梅........
“如何？程峰和连姑娘可看对了？” 萧焰迫不及待把楚萤拉到一旁询问。
“这.....看对眼倒是看对眼了.....连曦问了我一路，赵太医可曾婚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