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沉甸甸地坠在赤越川的尽头,将整片草原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铜色。楚萤勒马伫立在高丘上,指尖几乎要抠进粗糙的皮缰绳里。眼前铺展的不是战场,而是一场由血肉与马蹄演绎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图腾之舞——阿史那部的“狼群战术”,正在吞噬大胤边军的血肉。
只见万余草原骑兵并非杂乱冲锋,而是化作数十股奔腾的黑色铁流。他们如嗅到血腥的狼群,时而聚合,如巨锤砸向大胤军阵的薄弱点;时而骤然裂开,化作无数尖锥,从侧翼、后方撕咬包抄。更骇人的是马蹄踏起的烟尘轨迹——并非混乱无章,每一次迂回穿插,都在焦黑的土地上勾勒出巨大而狰狞的“太阳之眼”图腾。图腾中心,一杆赤金狼头大纛在残阳下猎猎翻卷,仿佛一只俯瞰人间炼狱的魔瞳。
“风沙阵……是那个祭司!”萧焰沙哑的声音在楚萤耳畔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盔甲上布满刀箭刮擦的痕迹,左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箭创被粗麻布潦草包扎,洇出的暗红早己凝固成黑紫色。三日前那场惨败,正是拜此阵所赐。据溃兵描述,决战之时,阿史那部阵后祭坛上,那位身着猩红祭袍的独眼女祭司骤然张开双臂。刹那间,原本清朗的天空被黄沙吞噬,狂风卷起沙砾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劈头盖脸砸向大胤军阵。更令人胆寒的是,阿史那骑兵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暴中扯下布条蒙住双眼,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鬼魅,马蹄踏着诡异的韵律,精准地穿透风沙,将混乱中的胤军分割、碾碎。 萧焰麾下最精锐的玄甲营,十不存一。
阿史那·咄吉世,草原之王,意为“燃烧的苍穹”。他并非传统意义上魁梧如山的蛮王。身形精瘦如豹,高耸的颧骨宛如被风沙磨砺的岩石,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近乎非人的冰冷与锐利。他极少亲自冲锋,总如孤狼般立于狼头大纛之下,手中把玩着一串由九颗风干敌酋眼球串成的骨链。据说他幼时曾被丢弃在暴风雪中的狼穴,是母狼的乳汁喂养他长大,因此他深信自己流淌着苍狼的血脉。战场对他而言,既是祭祀狼神的祭坛,也是筛选真正勇士的熔炉。他麾下骑兵的悍不畏死,源于深入骨髓的信仰:战死者的灵魂将被狼神接引,在永恒的草原上驰骋;而怯懦者,灵魂将被风沙磨灭,永世不得超生。
真正令萧焰彻夜难眠的,是立于咄吉世身侧阴影中的身影——大祭司灼月。她是阿史那部灵魂的掌控者,亦是风沙的驭使者。关于她的传说比草原上的风更诡谲:
她的右眼幼年时被献祭给狼神,以此换取“破妄之瞳”。赤金目罩下,传说那只空洞的眼窝能首视灵魂的裂痕,窥探敌方将领内心的恐惧与犹豫。左眼则如熔化的黄金,在祭祀时流转金芒,能洞穿一切幻象迷雾。
据说她能以自身鲜血混合秘制药粉洒入篝火,吟唱古老咒文,呼唤遮蔽天日的沙暴。沙暴中的阿史那骑兵并非盲目,而是依靠她通过狼神图腾传递的“精神丝线”感知方位,形成蒙眼冲锋的致命杀阵。
更有传说她将自己的右眼炼化成“伪日珠”嵌于脚踝青铜环上,能在绝境中以秘法催动,于沙暴或黑夜中投射出虚假的“太阳”,引诱敌军迷失方向,或激发己方战士的狂战意志。
夜巡时,楚萤在萧焰军帐后的僻静沙丘下发现了他。男人褪去半边战甲,精壮的脊背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那道横贯肩胛的箭创皮肉翻卷,周围己泛起不祥的青黑色。他咬着绷带一端,正试图单手给伤口涂抹药膏,豆大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滚落。
“别动。”楚萤低喝,快步上前夺过药罐。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蝎油——一种以沙漠毒蝎尾针淬炼的烈性伤药,能逼出腐毒,过程却如烈火灼烧。她蘸了药膏,屏息按上伤口。萧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喉间溢出压抑的嘶声:“楚萤…你这蝎油,比阿史那弯刀…还毒三分……”
“毒才能剜掉烂肉。”楚萤手下用力,目光却飘向远处阿史那营地隐约的火光,“那个女祭司…灼月…真如传说般能驭使风沙,看透人心?”
萧焰喘息稍定,声音带着寒意:“沙暴起时,天地失色…蒙眼士兵却如入无人之境…刀刀致命。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那祭坛上的女人…独目能引动天象…绝非人力可敌。”他攥住楚萤手腕,“据说那女人是狼神的化身,靠近她的营地,灵魂都会被烧成灰烬!”
萧焰的话如投入干草堆的火星,点燃了楚萤心中压抑的探知烈焰。祭司灼月——独目、驭沙、以骨为饰、以血通神…这究竟是何等存在?次日黄昏,她避开巡哨,在喂马草垛后截住了萧焰的副将程峰。这个曾三入漠北探路的精瘦汉子,听完楚萤低语,脸色瞬间煞白:“楚姑娘!元帅说得对,那女祭司的营帐是禁地!外围的守卫都是聋哑死士,嗅觉却比真狼还灵!更别说那些在沙下潜伏的毒蝎阵…”
“所以需要你的漠北地图,和你上次提到的‘沙鼠道’。”楚萤目光灼灼,“不要惊动将军。我们只需靠近,看清祭坛真容,或许…能找到风沙阵的破绽。”
程峰将指节攥得发白。眼前浮现玄甲营兄弟们在沙暴中哀嚎倒下的惨景,最终狠狠一跺脚:“…子时三刻,马厩后!备好驼绒袜裹蹄,涂上骆驼粪掩盖人味…能否活命,全凭天命!” 风掠过草尖,将这不为人知的密约卷入沉沉暮色。沙丘背后,赤金狼瞳的图腾在阿史那大纛上幽幽闪烁,祭坛顶端的红影似乎微微侧首,独目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胤军营地那两个悄然没入黑暗的身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