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禁足,在表面的平静与抄写中度过。第西日清晨,听雪阁的大门终于开启。慕雪将厚厚一沓抄录工整的《宫规》交予前来接收的凤仪宫内侍,神色淡然,仿佛那三日不过是寻常的静居。
刚用过午膳,便有内侍传皇后口谕:午后移驾“揽翠轩”暖阁赏梅,请雪凰公主随侍。
揽翠轩位于御花园深处,临水而建,轩外几株老梅虬枝盘曲,正值花期,红梅似火,白梅如雪,暗香浮动。暖阁内暖意融融,熏着上好的沉水香。萧皇后斜倚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淑贵妃、德妃等几位高阶妃嫔陪坐两侧,言笑晏晏,气氛看似轻松闲适。
慕雪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下首,一个既不显眼,又能清晰看到暖阁内情形的角落。她垂眸静坐,姿态恭谨,如同一个完美的背影。
“今年的梅花开得倒好,”萧皇后捻起一颗宫女剥好的水晶葡萄,慢悠悠地道,“比往年更盛几分。可见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淑贵妃立刻笑着接话:“可不是嘛!这都是托皇后娘娘的洪福,庇佑我黎国风调雨顺。说起来,雪凰公主来自霜霞,听闻霜霞西季如春,想必少见这等雪中寒梅的景致吧?”她话锋一转,又引到了慕雪身上。
慕雪微微欠身:“回贵妃娘娘,霜霞都城气候温润,冬雪少而薄,确难见如此遒劲凌霜的盛放之姿。黎宫寒梅傲雪,风骨铮铮,令人心折。”
“风骨铮铮?公主倒是会说话。”淑贵妃掩口轻笑,眼神却带着探究,“不过公主也不必自谦。霜霞富甲天下,文采风流,想必奇花异草、珍稀药材更是数不胜数?公主那日救治陈公公的良药,想必就是霜霞的珍品吧?”
话题又绕回了医术和药物上。萧皇后也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慕雪心中警惕,面上依旧从容:“贵妃娘娘过誉了。霜霞药材虽丰,但慕雪所用,确系寻常之物。那药酒不过是取烈酒浸泡了姜片、艾草等温经散寒之品;药膏则是以猪油为底,调和了薄荷、冰片等清凉之物,取其消肿止痛之效。此等粗鄙之物,实不敢称‘良药’二字,更遑论‘珍品’。”
她再次将药物成分说得普通至极,甚至有些粗陋。淑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似乎没挖到想要的信息。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嬷嬷模样的中年妇人匆匆步入暖阁,在萧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萧皇后眉头微蹙,随即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穿着三等宫女服饰、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脸色苍白,额头红肿,带着哭腔:“奴婢……奴婢小环,惊扰皇后娘娘凤驾,求娘娘恕罪!”
“怎么回事?”萧皇后语气不耐。
那管事嬷嬷回禀:“启禀娘娘,这小蹄子方才在库房清点年节用的锦缎,毛手毛脚打翻了一盏滚烫的参茶,烫伤了手不说,还污了好几匹上好的云霞锦!奴婢正要责罚她……”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那叫小环的宫女右手手背一片通红,起了好几个触目惊心的水泡,正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汪汪。
“没用的东西!”淑贵妃厌恶地皱眉,“烫成这样,还怎么干活?拉下去,打二十板子,撵到浣衣局去!”
小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哭声凄惨。
暖阁内一时无人说话,妃嫔们或漠然,或幸灾乐祸地看着。萧皇后端起茶盏,似乎默许了淑贵妃的处置。
慕雪的视线落在那红肿起泡的手背上,眼神微凝。烫伤虽不算致命,但若处理不当,极易感染溃烂,留下疤痕甚至致残。二十板子再加撵去浣衣局做苦役,对这小姑娘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她不是圣人,在这步步惊心的黎宫,明哲保身才是上策。然而,那灼热的痛楚和绝望的哭声,像细针一样刺着她的心。医者本能的悸动,与理智的权衡在脑中激烈交锋。
就在内侍要上前拖走小环的瞬间,慕雪缓缓站起身,对着萧皇后屈膝一礼,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响起:
“皇后娘娘,可否容慕雪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