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落锁的轻响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三日禁足，开始了。
阁楼内，光线透过高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几方清冷的光斑。慕雪端坐书案前，面前摊开一卷厚厚的《黎宫规制》，旁边是磨好的墨与新笔。云岫在一旁小心地研墨，脸上犹带不平之色：“殿下，皇后分明是借题发挥！还有那二皇子，看似解围，实则还不是把您关起来了！”
慕雪提笔，蘸墨，落笔于雪白的宣纸之上，簪花小楷工整娟秀，一行行誊写着冰冷的宫规条文。她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怨怼：“禁足未必是坏事。这听雪阁，至少此刻，比外面清净。”
清净，也意味着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窥探。黎长青的“求情”，更像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将她置于他玄甲卫的严密看守之下，也隔绝了皇后和其他势力可能的后续动作。这是一种控制，也是一种……观察？
“云岫，我让你留意的东西，可找到了？”慕雪笔下不停，低声问道。
云岫立刻警觉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找到了，殿下。就在西耳房堆放旧物的箱笼最底下，压着一本破旧的册子，像是……内务府往年采买的流水账本。”
慕雪眼神微动。昨日替陈公公清理伤口、包扎固定时，在那狭小的耳房角落，她无意间瞥见散落的杂物堆里，似乎有一抹不同于普通账册的暗纹。当时人多眼杂，她未动声色，只让云岫事后悄悄留意。
“去取来，小心些。”
不多时，云岫捧着一本沾满灰尘、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册子回来。慕雪接过，拂去灰尘，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内页纸张泛黄，记录的确实是些陈年旧物的采买清单，针头线脑、扫帚簸箕之类，枯燥乏味。
慕雪一页页仔细翻看，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缓缓滑过。翻到中间某一页时，她的指尖微微一顿。这一页记录的是几批宫灯的采买，字迹与前后并无不同，但墨迹似乎……比前后页略深一点点？若非她目力极佳且刻意寻找，几乎难以察觉。
她拿起书案上用来压纸的玉镇尺，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将这一页纸张倾斜。光线透过薄薄的纸页，隐隐约约，显露出几行被刻意覆盖、写在上一页背面的字迹！那是另一种更潦草、也更匆忙的笔迹：
“……弩矢三百，淬‘乌啼’……三日后，酉时三刻，西角门……验货……银票……鹰纹……”
字迹模糊，断断续续，关键处多被墨迹覆盖或纸张破损，但“弩矢”、“淬‘乌啼’”、“西角门”、“鹰纹”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慕雪的心上！
弩矢！淬毒！乌啼？是毒药的名字？西角门……交易地点？鹰纹……某种标记？
电光石火间，嫁途遇袭那惊魂一幕猛地撞入脑海！那从崖壁射下、淬着幽蓝寒芒、险些夺她性命的弩箭！那被黎长青徒手抓住、箭头离她眼睫仅一寸之遥的死亡气息！
这册子……这本被遗弃在低等太监耳房杂物堆里的旧账册……里面竟藏着关于那场刺杀的线索！是谁记录的？又是谁将它藏在这里？陈公公？还是……另有其人？
慕雪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冰凉。她迅速将册子合拢，紧紧攥在手中。这薄薄的几页纸，重逾千斤。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黑暗匣子。黎国宫廷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这场针对她的刺杀，绝非偶然，背后牵涉的，恐怕远不止黎国某一方的夺嫡势力！
“殿下？”云岫看到慕雪骤变的脸色，紧张地低唤。
慕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册子递给云岫，声音低而急促：“收好，藏到最稳妥的地方。这本册子，绝不能再让第二人看见！”
云岫意识到事态严重，郑重地点头，接过册子，转身快步走向内室。
慕雪重新提笔，继续抄写宫规，然而笔下的字迹，却微微有些凌乱。她的心思早己飞到了九霄云外。鹰纹……这会是哪一方的标记？大皇子？三皇子？还是……黎国皇帝本人？黎长青知道吗？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听雪阁像一个孤岛，被暮色和玄甲卫无声地包围着。阁内，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砺锋堂。
黎长青并未如他所说去校场。他站在巨大的黎国疆域图前，目光沉沉地落在西北霜霞国的方向。
“殿下，”墨羽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听雪阁一切如常。雪凰公主一首在誊抄宫规，未曾离开主楼。她的侍女云岫，似乎在整理内室旧物。”
“旧物？”黎长青眉峰微挑。
“是。西耳房堆放杂物的箱笼，有翻动的痕迹。属下……未能靠近细查。”墨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听雪阁守卫森严，玄甲卫的布防也极其严密，即便是他这个暗卫首领，要完全避开守卫的耳目潜入核心区域探查，也非易事。
黎长青沉默片刻。翻动旧物？是寻找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谜团。
“盯紧。尤其是……她接触过的任何物品，最终的去向。”黎长青的声音冰冷，“另外，查一查那个老太监陈三儿。他过去在何处当差，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他受伤前，可有什么异常。”
“是！”墨羽领命。
黎长青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霜霞国富庶的疆域，眼神幽深。父皇密旨中的任务，如同悬顶之剑。窃取霜霞边防图……离间霜霞君臣……这需要契机，需要一把能撬开霜霞国门的钥匙。慕雪……这位身怀秘密、聪慧过人的霜霞长公主，会是那把钥匙吗？还是……会变成一根扎手的毒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