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长青那句带着冰棱般讽刺的话语,随着穿廊的寒风一同刮过慕雪的耳畔,也刮过庭院中那几株萧瑟的老梅。他玄色的身影并未停留,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听雪阁朱漆大门外,只留下一个冷硬决绝的背影。
云岫捧着那个装着冰蟾衣的粗布包,手指攥得发白,又气又怕:“殿下!他……他太过分了!分明是皇后她们……”
“慎言。”慕雪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追随着黎长青消失的方向,清冷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流。他的嘲讽,与其说是针对她的“仁心”,不如说是对她打破了他所设定“囚笼”规则的不满。他在警告她,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一件被严密看守、不该有任何自主行动的政治物品。
回到主楼,暖炉的温热驱不散心头的寒意。慕雪屏退云岫,独自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窗外,玄甲卫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石雕。她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几块冰蟾衣根茎清凉奇特的触感。
小环……那个眼神清澈、不顾一切表达感激的小宫女。她的出现,她献上的冰蟾衣,绝非偶然。这深宫之中,一个低等宫女如何识得并拥有这等罕见草药?她的家乡……慕雪闭上眼,《寒林医典》残卷中关于“冰蟾衣”的描述清晰浮现:生于北地苦寒山崖,尤以临近北狄边境的“黑石岭”一带最为常见。
黑石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嫁途遇袭的山谷,那险峻的地形,的黑色岩石……不正与《黎国风物志》中关于两国交界处“断云关”附近“黑石峡”的描述吻合吗?而账册密文中的“西角门”……黎国皇宫的西角门,连接着通往宫外采买和……禁卫军轮值营房的通道!
弩矢、淬毒“乌啼”、西角门交易、鹰纹标记、黑石峡地形、冰蟾衣……这些看似散落的碎片,在慕雪脑中飞速旋转、碰撞、拼合!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轮廓逐渐清晰:那场刺杀,极有可能涉及黎国禁卫军中的某些势力(通过西角门交易),使用了产自北狄边境黑石岭一带的罕见毒药“乌啼”!而小环的家乡就在黑石岭附近,她能获得冰蟾衣,是否意味着……她或者她的家人,与这毒药来源地有着某种关联?甚至……她入宫,是否也是被精心安排的一步棋?
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毒!幕后之人,不仅想要她的命,更可能想借此挑起霜霞与黎国的争端!黎长青知道多少?他在这盘棋中,是执棋者,还是……一枚更危险的棋子?
夜色如墨,沉沉压下。听雪阁内烛火摇曳,将慕雪沉思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她需要印证,需要找到将“鹰纹”与具体势力连接起来的铁证!账册是关键,但仅凭那残破的几行字,远远不够。
砺锋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黎长青眉宇间的阴霾。
“黑石岭?冰蟾衣?”黎长青盯着单膝跪地的墨羽,眼神锐利如刀锋割开黑暗,“那个叫小环的宫女,底细查清了?”
“回禀殿下,”墨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小环,本名赵环儿,籍贯确系黎国北境黑石岭下赵家村。三年前因家乡遭了雪灾,父母双亡,被同乡带入都城,卖入宫中为婢。入宫后一首在针工局做些粗活,为人胆小木讷,鲜少与人交往。此次烫伤纯属意外,管事嬷嬷的责罚也符合宫规,并无人指使迹象。她献上的草药,经属下暗中查验,确系黑石岭特产的‘冰蟾衣’,对烫伤有奇效,在当地山民中不算秘密。”
黎长青沉默。黑石岭,北狄渗透黎国边境的传统跳板。冰蟾衣的出现,再次将线索指向了那片混乱之地。小环的身份看似清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与黑石岭、与那场刺杀地点相关的蛛丝马迹,都透着不寻常。
“那个陈三儿呢?”黎长青声音低沉。
“陈三儿,”墨羽语气凝重了几分,“查到了些东西。他入宫三十余年,早年曾在……西苑马监当差。”
“西苑马监?”黎长青眼神骤然一凝!西苑,紧邻皇宫西角门!而马监,负责宫中车马调度、草料采买,人员往来复杂,是最容易夹带私货、进行隐秘交易的地方!
“是。他在马监干了近十年,后因一次意外摔伤了腰,才被调到御花园做杂役,首到这次被石头砸断腿。”墨羽继续道,“属下暗中探查了他受伤前几日的行踪,发现他曾多次在入夜后,以巡查花木为由,独自在西角门附近偏僻处徘徊。最后一次,就在他被砸伤的前一夜。”
西角门!又是西角门!账册密文中的交易地点!
黎长青霍然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黎国皇宫的位置,然后划向西角门,再延伸向西北边境的黑石岭、断云关!一条无形的线,似乎正将这些点串联起来!
“鹰纹……”他低声念出账册上那个模糊的关键词,眼神幽深如寒潭,“继续查!动用我们在禁卫军和西苑马监的所有暗线,给我挖出这个‘鹰纹’!还有,盯紧听雪阁,慕雪……她若真发现了什么,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位雪凰公主,正在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搅动着深宫下致命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