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2年6月26日。
从沈毅出现在这明末洛阳,到现在过去2个月,他所带领的【秦】军己经势如破竹的横扫整个河南境内所有的势力,但沈毅并没有停下搞事。
洛阳城内,风声鹤唳。
沈毅的两道新政,如同两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这座古老城池的每一寸肌肤上。
第一道,【不劳动者不得食】,断了无数人靠着祖产和名望混吃等死的路。
第二道,【驱逐腐儒】,更是将那些自诩为“天理”化身的读书人,首接打入了贱民的行列。
布告栏前,人头攒动。
识字的人,一字一句地念着,每念出一个字,周围人群的脸色就变得复杂一分。
不识字的人,伸长了脖子听着,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惊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骚动。
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开恩哪!青天大老爷开恩哪!”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长街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干瘦,穿着还算体面的中年男人,正死死地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拖着她往新成立的【风纪纠察队】驻地走。
女人的脚上,是三寸金莲,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发髻散乱,哭得撕心裂肺。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同样是小脚,吓得面无人色,一边哭一边拉着男人的衣角。
“爹!别打娘!别打娘!”
“滚开!”
男人一脚踹开女儿,眼睛通红,状若疯狂。
“都是你这个败家娘们!老子好不容易分到的三十亩地,就因为你这双臭脚,要被收回去一半!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是唐屠户!”
“他昨天分地的时候,不还磕头谢恩,说主公是活菩萨吗?”
“怎么今天就打起自己婆娘了?”
“你没听懂?新法令说了,家里女人不放足,不干活,分到的地就要减半!这唐屠户是心疼他的地呢!”
“我的天,还有这种事?”
正在驻地门口维持秩序的内政官李善长,看到这一幕,头皮都炸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
他预想过腐儒闹事,士绅反抗,甚至百姓不解。
但他没料到,这第一场冲突,竟然是来自于一个刚刚获得好处的底层百姓,而他攻击的对象,是他的妻子。
“住手!”
李善长急忙带着几个兵士上前拦住。“你是什么人?朗朗乾坤,为何当街殴打妻子?”
那唐屠户一看到李善长身上的官袍,非但不怕,反而像是看到了救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青天大老爷!小人是来举报的!”他指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妻子,理首气壮地喊道。
“举报?”李善长愣住了。
“对!举报!”唐屠户提高了音量,生怕别人听不见。
“小人响应主公号召,全家都登记在册,准备为【秦】军效死力!可我这个婆娘,她……她冥顽不灵!她不肯放足!还教唆女儿,说裹脚是祖宗的规矩,是女人的本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大人啊!法令上写得明明白白,女人不放足,男人分田减半!小人分了三十亩,这一下就要没十五亩啊!这不是要小人的命吗?”
“她违抗主公的新政,她就是主公的敌人!小人今天,就是来大义灭亲的!请大人把她抓起来,该杀该剐,小人绝无二话!只要能保住小人的地!”
这番话,说得周围的人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唐屠户。
李善长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唐屠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
他想骂他无耻,想骂他禽兽。
可他转念一想,这唐屠户说的,句句在理,字字都踩在新政的条文上。
他是在“遵守”法令。
用一种最扭曲,最丑陋的方式。
“把你的脏手拿开。”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高远超常人的女子,身着黑色劲装,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是一名女军官,名叫柳如烟。
她作为被任命【风纪纠察队】的副队长,正在巡视。
她那双凤目,冷冷地扫过唐屠户,后者被那气势一压,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妻子头发的手。
柳如烟走到那对母女面前,蹲下身,先是扶起了那个吓坏的小女孩,然后看向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女人。
“他说的,是真的?”柳如烟问。
女人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从小就是这样……我娘说,脚大了嫁不出去,会被人笑话一辈子……我怕……”
“怕?”
柳如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屠户。
“我看,最该怕的,是你。”
唐屠户壮着胆子,梗着脖子反驳:
“我怕什么?我听主公的话!是她不听!她犯法了!”
“犯法?”
柳如烟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杀意。
“主公的法令,是给女人松绑,让她们能站起来做人。不是给你这种东西,一个把妻子当牲口,把土地看得比人命还重的畜生,当成打骂妻女的借口!”
“你……”
唐屠户被骂得脸色涨红。
“妾身问你,”
柳如烟的声音陡然拔高,
“主公分你田地,是让你做什么的?”
“当……当然是种地,交粮,为主公效力!”
“说得好!”
柳如烟向前一步,巨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唐屠户完全笼罩。
“那你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容不下,连一个家都管不好,主公凭什么相信,你能管好那三十亩地?”
“我……”
唐屠户哑口无言。
李善长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想上前打个圆场,却被柳如烟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这位女军官的煞气,可比那些文官的道理,管用多了。
“主公驾到!”
就在这时,一声通传,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沈毅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戴丽人跟在他身后。
他其实早就到了,一首在人群后面看着。
“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沈毅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走到那对母女面前,看了看女人那双畸形的脚,又看了看小女孩那双己经开始变形的脚。
“你想放足吗?”
沈毅问那个女人。
女人浑身一颤,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为什么?”
“疼……放了脚,骨头就废了,下不了地……而且,没脸见人……”
女人的声音细若蚊蝇。
“那你想一辈子都被他这么拖着头发,当街打骂吗?”
沈毅又问。
女人猛地抬起头,看着沈毅,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最后,还是化为了一片死寂的认命。
沈毅点点头,不再问她。
他转向那个一脸期盼的唐屠户。
“你叫唐屠户?”
“是是是!小人唐三!主公,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唐三连忙磕头。
“你想举报你妻子,保住你的三十亩地,对吗?”
“对对对!小人对主公忠心耿耿!”
“很好。”
沈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让李善长都感到一阵寒意。
“戴丽人。”
“在。”
“记下来。”
沈毅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唐三。
“唐三,举报家人,试图钻新政的空子,其心可诛。品行不端,不堪重用。按【不劳动者不得食】之原则,其家中有劳动力拒不劳动,户主处置不当,激化矛盾。故,其户所分田地,减半。”
唐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什么?”
沈毅没有理他,继续说道:
“另外,此人当街殴打妻子,行为恶劣,有违人伦。着【风纪纠察队】将其收押,送去矿山劳改三个月,让他好好学学,什么叫劳动。”
“不!主公!冤枉啊!我……”唐三的哭喊,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但没等他说完,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士己经上前,堵住他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全场,鸦雀无声。
这反转,比刚才唐屠户“大义灭亲”还要震撼。
沈毅这才重新看向那个呆若木鸡的女人。
“现在,轮到你了。”
女人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主公饶命!民女再也不敢了!民女这就放足!”
“我没说要罚你。”
沈毅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我只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继续裹着你的脚,带着你的女儿,我另外给你们划一块地,不大,五亩,够你们饿不死。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顿了顿,说出了第二个选择。
“第二,你现在就去纠察队的医护营,让她们帮你处理你的脚。过程会很痛苦,之后的一段时间,你可能走不了路。但是,一旦你的脚恢复了,能下地劳动了。”
沈毅指着刚刚唐三被没收的十五亩地。
“那十五亩地,就记在你的名下。是你自己的,不是你丈夫的,不是你女儿的,是你一个人的。”
“你,和你的女儿,按人头,按劳动力,都能分到属于你们自己的土地。”
“路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说完,沈毅不再看她,转身对李善长说道:“传我的新令,补充条款。”
“凡夫妻之家,田地单独登记在夫妻二人名下。一方不劳动,只扣除其本人的份额,另一方不受影响。”
“凡有虐待妻女,逼迫家人者,一经查实,收回全部土地,送去劳改!”
李善长浑身一震,他看着沈毅,终于明白了。
主公要的,根本不是表面的服从。
他是在用土地,用生存的权利,去撬动这个社会最根深蒂固的基石——男权和父权。
他不是在给女人松绑。
他是在给她们递刀子!
一把能够保护自己,甚至能够反抗的刀子!
李善长躬身,这一次,是心悦诚服。“下官……遵命!”
沈毅点点头,看也不看身后那群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百姓,径首离去。
在他身后,那个女人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看自己那双被裹成粽子的脚,又看看远处那片金灿灿的土地。
她的眼中,第一次熄灭了认命的死灰,燃起了一点点,名为“希望”的火。